1946年初夏的一个傍晚，坐落在松江省城哈尔滨南岗区果戈里大街58号的冈本牙科医院，下班之后，小楼安静下来。年轻的牙科医生熊岳，已经订好座位，今天晚上邀请费丽雅小姐在马迭尔西餐厅吃完饭后，到大世界电影院观看电影马路天使。两张很难弄到的电影票，就在他的手里。

费丽雅是省立女子师范专科学校的女学生，是一次前来看牙时认识的，两人来往了几次，感觉很好，今天是第一次相约吃饭看电影。

刚把白大褂挂在墙上，就走进来一个四十几岁，留着铮亮的背头，带着金丝眼镜，一副很是气派模样的男人。

冈本牙科是日占时期留下的一座很有名的牙科医院，日本刚刚投降，名字还没有换，还有几个日本医生留在医院里。

熊岳看到这个时间来了患者，心里略微一沉，但又浮现出淡淡的微笑说：“这位先生，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麻烦您明天再来好吗？明天您是第一位患者。”

那人对熊岳微微鞠了一躬，很是自信地说：“真是对不起，只打扰您几分钟时间，我前牙有个洞，还望您帮忙解决一下，不然今天晚上出去应酬，可是很难堪的。”

熊岳看到来人不凡，又是彬彬有礼，就微笑着说：“那好，您就坐下吧，也耽误不了我几分钟的时间。”

那人坐在牙科专用的椅子上，熊岳摇下靠背，可那人的嘴并没有张开，一双内涵深刻的眼睛盯视着熊岳，熊岳对这样的眼神很有几分不满，说：“请你把嘴张开，我才能给你看牙呀。”

那人把嘴张开，却并没有牙洞，熊岳有些不快的说：“这位先生，您不是来看牙的吧？我现在还有事，必须要马上走，既然你的牙上没有洞，我希望您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那人看着要把他打发走的熊岳，忽然说：“大漠孤烟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西湖晓月，松江飞雪，求医红都，寻找强国方略，熊医生，你虽然年轻，但八年来你追求真理的足迹，贯穿着民族整个抗日战争的过程。难道还要在这间日本人开的牙科医院，就这么隐姓埋名地做下去吗？”

熊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惊讶，他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简单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八年来的经历说个透彻。

不错，他从16岁从家乡杭州踏上东渡日本的求医之路，然后又取道莫斯科，在那里遇见许多红色组织的精英，并投靠了这些以解放民族于水火为己任的精英人士，但他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其中有个李大哥，被称为李老板的人，让他前往松江省哈尔滨市这间日本人开设的牙科医院潜伏下来。他利用家里的关系，为东北民主联军的主要领导人物运送过一些医药器械，但他从没和任何人直接打过交道。

这个冒充牙病患者的人到底是谁？熊岳确认这个人绝不是在莫斯科参加组织活动中的任何一个人，过去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的神经有些紧张，脸上却浮出淡淡的一笑，说：“这位先生，倒是很有诗情画意呀，不过你说的关于我的事情，我是云里雾里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这样，实在不好意思，你还是先行离开，我也该做我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并没有走，眼光里流露出几分温情的说：“熊医生，今天晚上的事你办不成了，李老板在等着你。”

熊岳又是一阵惊讶，李老板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一年多来，等待的就是李老板的消息，可眼前这个人向他提到的李老板，就是他渴望见到的李老板吗？此人怎么能认识李老板？

熊岳淡淡的摇了摇头，说：“我没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虽然偶尔读读圣贤书，但两耳从不闻窗外事，更不跟任何商人打交道，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那个人又是微微一笑说：“你两次给我们秘密运去医疗器械和药品，抢救了哈尔滨很多著名人物的生命。令尊是杭州有名的商贾，有两家织布厂，一家印染厂，全杭州有十几家经营棉布的商铺，令母是杭州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复姓公孙，名叫傲梅。熊医生还有两个在杭州读公立师范的妹妹，一个叫熊伟，一个叫熊杰。不知我说的这些人，是不是熊医生的亲人。”

对眼前这个人，熊岳不得不重视起来。他在这间日本牙科医院当了一年多的医生，完全隐瞒着自己的家庭情况，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言片语，他的身份也从没暴露过，但这个人说的一点都不错，就像拿着户口本儿跟他核对一样。他面孔严肃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些情况？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说：“还好，你没有离开这里，完全按照李老板给你的安排建议老老实话的待在这里，不然在这大哈尔滨，还真找不到你。”

熊岳冷冰冰地说：“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也就用不着瞒着你，但你说的什么李老板，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任何商人打交道的习惯。”

那人微笑着说：“你这么说倒是不错的。我给你看样东西，这个东西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管钢笔，熊岳眼前一亮，那是纯正的美国进口的派克金笔，熊岳对这支金笔是太熟悉了，这管金笔正是他一年前离开莫斯科的时候，给李老板留下的礼物，那时他们分别离开那个红色都市，辗转回到中国，李老板去了东北民主联军，而他受到李老板的指示，在哈尔滨隐藏下来。那支金笔上面还刻着他留下的两行小字：永远的纪念，一个敬重你的人。

熊岳不再有任何怀疑，猛地握住那人手说：“李老板在哪里？我现在就能见到他吗？”

那人郑重的说：“我先出去，道口有个蓝色的黄包车，你坐在后面的车上，远远跟着我。”

那人转身大步离去，他来不及再想什么，脱下白大褂，穿上灰色的西服，转身走出诊室，在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就看到那辆蓝色的黄包车在路口处向前跑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跟费雅丽的相约，这个美好的女孩，有着中国和白俄血统，美丽典雅，落落大方，他完全被迷住了。好不容易等到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可他不得不放弃，只好明天下班后专程到丽雅读书的学校，好好解释一番。

前面那辆蓝色黄包车，在果戈里大街穿行了一段，往西一拐，就是热闹的戏园子胡同，戏园子胡同坐落着十几家大大小小戏园子，每到傍晚这里就热闹起来，黄包车夫三五成群的边聊着天，边等待着生意。戏园子门前那淡淡的灯火，照映着大美女的广告，成为这座被称为东方莫斯科进入夜晚的特别景观。

穿过了戏园子胡同，就是一座二层的茶楼，蓝色的黄包车停了下来，中年男人下了黄包车，回头忘了熊岳的车一眼，然后走进了茶楼。

熊岳让车夫在长安大戏院的门前停了下来，今天晚上在这里演出的名角儿是孟小冬。还没到演出的时间，门口就排起了长队，熊岳对京戏兴致不大，但多多少少也知道孟小冬的一些传媒，这个跟梅兰芳分手，自立门户的名角儿，居然到这里开场演出，让这座遥远的北国名城，平添了几许热闹的气氛。

熊岳缓缓的通过人群，走到茶楼的门口，回头看了看，然后低着头走进了茶楼，那中年人在里面等着他，满意的说：“不愧是李老板调教出来的。李老板这次可要给你安排重要的任务。我们上楼吧，李老板就在上面等着你。”

重要的任务？什么重要的任务呢？熊岳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他的心里更渴望立刻见到李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