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项山底一生中最难熬的几天，由于没有最后的结果，他在家里如坐针毡。

看他难受的样子，老伴让他去菜市场转转，说买不买不要紧，主要是透透气活动活动，不要老窝在家里，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反正也下来了，早晚就是这么一天。每天想它是这结局，不想它也是这结局，与其这样不如不想，让精神放松放松。他听了没吭气，心想，还它妈的去菜市场，要去你去我不想去丢人。结果还没出来，就每天上街买菜做饭，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说万一在菜市场遇上熟人怎么办？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人家左一个右一个都重新上岗了，自己上不了岗也就罢了，还要上赶着去菜市场告诉人家，我可是就剩下买菜做饭了。

那段日子，老伴和女儿知道他心情不好，在家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干什么都要看他的脸色。他也知道自己改变了生活状态，本来就古怪的性格更加古怪起来。他不想这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无明火就那么大，对家里什么事都不满意，看什么什么生气，干什么什么窝火，屁大点事，都能惹起他冲天怒火，尽管家里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想出门、不想看电视、不想干家务，甚至不想吃饭喝水也不想睡觉，这就是当时项山底真实的生活写照，这种生活时间长了以后让他有一种快要疯了的感觉，他从没体会到，失落一旦变成现实咋就这么历害。

他想着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子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不是放在火上慢慢烤吗？

昨天呆着没事，项山底忽然想起来前一段电子器械厂党委书记于涛一直想请他吃饭，由于各种原因他没去成。最近听说他被分到集团行政部当上副部长了，这两天他憋闷得难受，也想就着吃饭打听打听他是怎么又上岗的，就给于涛发了一个短信，“兄弟，这两天呆着没事干，想请你坐一坐，小酌一杯，务必赏光”。短信发出后，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以为没收到，就拔打于涛的手机，打了几遍，手机是通着的，但于涛都不接。他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圈里的人了，和人家于涛这样的人打交道已经不够格了。人家是重新上岗的人，他是属于淘汰的人，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了。这件事让他难受了好长时间，他痛彻心扉地体会到无论何人从地上到天上，一辈子也怕上不去，可从天上到地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谁摊上这一瞬间的事，谁就得倒八辈子霉。随着他工作岗位的撤销，他和所有人的关系突然间就变成了一种极其别扭的关系。从此，他变得异常敏感，不管在任何场合，只要别人不主动招呼，他就不和任何人搭腔说话，有时在家里憋的原地转圈，他也决不去给任何人打电话、发短信。

一天早晨，项山底接到集团人力部的电话，一听是集团人力部的电话，项山底很紧张，毛发都竖了起来。集团人力部通知他，上午十点到集团人力部会议室，刘辉部长传达集团公司最新的人员任命文件。项山底一听是这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也没有。他心想，人员任命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属于再任命的人了，你让我去听哪门子的任命文件？可是，他既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文件是什么内容。去吧，反正呆着也没事，就当去公园溜了一趟。抱着这种心情，他不紧不慢地来到人力部会议室。

会议室里先于他已经来了三个人了，他认得，那都是从岗位上下来的分厂党委书记。由于没有心情，那三个人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闭着眼睛养神。会议室里一时气氛沉闷。

十点整，刘辉走进会议室，看了看四周，询问人员到齐后，就说：“今天的会议内容简单，就是对你们几个下一步的去向做一个安排，请你们注意听文件。”

这时，叶林推门走了进来，刘辉一见叶林进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叶总，您也来了，我正要宣读公司文件呢。”

叶林笑笑：“这在公司是件大事，我来给你助助阵。”

刘辉说：“那好，有叶总亲自助阵，事情一定顺利。”

叶林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刘辉开始宣读公司文件。此时，项山底的注意力还没集中到刘辉身上，他正琢磨叶林今天来的意思，他想，不就是这点事嘛，弄得你还亲自来了，咋了，怕我们几个老鬼闹事？你也太小看人了。

这时，刘辉的一句话传进他的耳朵里：“任命项山底为集团公司安全生产管理部部长。”

“啊？”项山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惊异地看着叶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这时全身的血好像都在往头上涌，他有些眩晕，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四处看看，发现别人也在看他。他的脑子在高速旋转。他想，如果此事成真，他不仅没有失去工作岗位，而且他将成为企业重组后下来的九个基层党委书记中，工作安排得最好的一位，这可能吗？项山底觉得一点也不真实。如果没有先前和叶林的恩怨，到也说不准，可现在集团公司掌舵人是叶林，是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人。说真的，叶林不找他麻烦、不给他制造障碍就不错了，反而用心地去安排他的工作，这是为什么？这可能吗？面对这个结果，项山底一时无语。现场的气氛也有些沉闷，因为其它的三个人也没想到会被安排了工作岗位。

刘辉看着他们发呆的样子，就解释了一句，“在这次岗位设置和人员安排上，集团公司是在充分考虑大家实际情况的基础上，酌情解决的。集团公司为了你们的工作岗位，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希望大家不要辜负上级领导的期望，干好工作，以实际行动来回报公司的关怀。”

其它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唯独项山底没有吭气，因为他的脑子一直是木的，类似于缺氧的感觉。

人们都走了，项山底坐着没动地方，刘辉问他：“老项，你还有事？”

项山底像刚从梦中醒来的样子，“噢，没事，没事。”嘴上说着没事，可人就是不动地方，只是用眼睛偷看叶林。刘辉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说。”

好长时间后项山底才幽幽地说出一句：“你刚才念的文件，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叶林接过话茬来，“你的新岗位是集团公司安全生产管理部部长。这是公司昨天才定下来的。我反复考虑权衡，认为在下来的九个处级干部中，这个岗位适合你。”

“这……你……”项山底百感交集，心里一时很复杂，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来回搓着手，脑子有点转不动。

刘辉不知道他的心思，说他：“老项你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你有岗位了，这是好事，你懂不懂？”

项山底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该说什么就什么也别说。”叶林严肃地对项山底说：“你不要以为在集团公司当部长挺荣光的，荣光的背后是责任。安全工作并不好干，也不轻松，你上任后要认真了解一下安全工作存在的问题，全身心地扑上去，力争从根子上扭转安全工作的局面。”

“行！”项山底如释重负，都布置任务了，看来这事是真的了。到这时，一直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才被卸下来，全身顿感轻松。

“叶，叶总……”项山底想说点什么。

“还是叫名字吧，现在没别人。”叶林看着他叫自己职务别扭，就给了他一个台阶。

“嗯，叶，过去……”

叶林打断他的话，“说以后吧，不要再说过去了。再说，过去你没有错。如果过去你是错的，今天我是不会用你的。”

“啊？”项山底更加惊愕，他从来没有想到叶林对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事是这样看待的，他心中五味杂陈，懊恼万分。他想起当年在医院和叶林见面时那尴尬的场景，想起在讨论叶林入党时他和程少杰激烈地争吵，想起复员时叶林不服气的样子，一切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果当年自己不那么固执、不那么极端、不那么钻牛角尖，不那么狭隘，情况会是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叶林是如何熬过来的，也不知道叶林是如何脱胎换骨凤凰涅槃的，就说叶林对事情本质保持正确的认识这一条，也衬托出自己和人家的差距了。换了别人能有这样的水平和胸怀吗？没有，绝对没有，如果换成他自己，他相信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举动，因为这样做需要极大的勇气，需要宽广的胸襟、睿智的思维和不计较个人恩怨的情怀，需要对事物本身作出绝对正确的判断，而这些恰恰是他身上所不具备的。他相信这种事情在这年头，不是有大抱负、大理想、高水平、高智商的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现在的叶林可不是当年在部队青涩的愣小子了，早已经历练成一个拥有成熟心智的企业管理者了。

想到这儿，项山底长叹一声，自愧不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