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公司人力资源部长刘辉进来汇报几个分厂原专职党委书记安排情况，叶林专门抽出时间听了刘辉的汇报。刘辉说，截止到目前，这项工作已接近尾声，最需要安排的九人已基本确定去向，等候叶林的指示后，人力部就要起草文件了。

叶林重点听了对项山底去向的安排。刘辉的意思是像项山底这样情况的人不多，他属于文化水平不高，没有专业，工作面窄，只干过党委工作，没有从事过行政管理，再重新安排可供选择的岗位目前还没有。因此，对项山底做出的安排是劝其内退。

听了刘辉的汇报后，叶林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他当然知道项山底文化水平不高，在他的印象里，项山底原来只是个初中生，后来，在河北宣化炮校培训过一年半，他那性格又是吃老本的性格，从来也不知道进行继续学习，跟不上形势是必然的。回到地方后，项山底多年从事党务工作，虽然在红山动力厂十几年了，但对生产技术还是一窍不通。面对这样的人，你就是想照顾他也照顾不上，别说还不想照顾他。

叶林拿起手中的签字笔，准备在这个结果上写下自己的认可意见。这时，刘辉忽然又说了一句，就是这一句，彻底改变了项山底的人生。有些时候，决定生死的那句话不是专门说出来的，而是在无意中抖落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刘辉说：“项山底这种人早该内退回家休息了，办任何事情都是死拗死拗的，不识大体，不懂变通，不听人劝，他很不适合在企业从事管理工作。”

叶林了解项山底的性格，知道他干什么事都很极端。可听了刘辉这句话，他觉得里边有内容，便神差鬼使地放下笔，抬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刘辉一笑：“你没听说他在红光动力厂回归咱们公司的前夕，硬是把他们厂的安全科长撤了职的事？”

“还有这事？”叶林索性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刘辉说：“大致的意思是，厂里出了个重伤事故，厂长的意思是厂里就要改制了，安全问题不易张扬，能内部解决，就不要再报工伤了。可项山底死活不干，认为这是严重的责任事故，必须认真追究责任，处理当事人。他与厂长搞僵了以后，把事情捅到局里，局里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坚决要求撤销安全科长的职务，处理当事人。后来，局里在全系统通报此事，撤销了安全科长的职务，并扣除全厂六个月奖金。厂里职工为此事收入受了很大的影响。全厂上下都骂他，弄得他灰头土脸。”

叶林听了以后，没有说话，是非曲直他心里有数，只是这件事瞬间引起他的一个想法。毕竟他是企业领导，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从企业的大局出发，而不会拘泥于个人的恩恩怨怨。

刘辉还想说点什么，他一扬手打断刘辉，他说：“你刚才说的这事挺有意思，让我有了个想法，这事先放一放，我考虑考虑。”

刘辉答应着：“好的，那我就先过去了。”

叶林点点头，刘辉走出办公室。

刘辉走后，叶林站在落地窗前，思绪浮想联翩。

他在想他这半辈子走过的路，部队是多么好的地方啊，他从小就有个夙愿，在部队干一辈子，当个职业军人。可由于有了项山底，有了那次汇演，他的部队生涯画上了句号。可正是由于有了部队的生活经历，才使他变得刚强无比，百折不挠。又由于认识了程少杰，他的老排长、老领导，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今天的叶林可以说有了俯视人生的资格和资本，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是疙瘩着，特别是面临项山底这件事，他总是下不了处理的决心。因为他此时面对着不是项山底一个人，而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眼光。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无数眼球的聚焦。

他觉得应该和项山底谈一谈。不管如何，要把话和他说清楚，因为此时，项山底还是企业的中层干部。于是，他打电话给集团公司办公室，安排他和项山底谈话。

这场谈话，注定是以尴尬开头，以难堪结束。

接到集团办公室的通知后，项山底心中五味杂陈，这是被领导接见呐。对别人来讲，被领导接见是一件巴不得的好事，能与领导近距离的接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对项山底来说，这次的接见难免是一次尴尬会面，极有可能就是下岗的前奏。因为那决定他命运生死的人是他的老冤家、老对头。如果说这位领导对他恨透了有些过份，但对他恨之入骨是肯定的，这毫无疑问。过去，是他决定对方的命运，没有给人家好结果。今天颠倒过来了，人家决定他的生死，人家会网开一面？做梦吧，这个可能性绝对不存在。同样是命运的决择，谁笑到最后，谁才笑的最好。现在，这话应验了。

当项山底怀着复杂的心情，战战兢兢地走进叶林那威严宽大、装潢讲究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恩怨的疙瘩根本就没解开，因为，自打他进了办公室，叶林就没有往他身上看一下。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眼神迷茫，目光深邃，精力集中，就好像没有眼前这个人似的。项山底站在办公桌前的地板上，看着面无表情的叶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所措。

项山底想主动和叶林打一声招呼，毕竟是人到屋檐下了，现在又是职业生涯中最关键的时刻，可叶林板着个脸不理睬他，那声憋在喉咙里的“叶总”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面对着这个曾经被自己在感情和入党等问题上伤害过的战士、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真不知道今天该如何收场。

秘书小路进来了，看了看呆站着的项山底，又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的叶林，眼睛里闪现出一种疑惑不解的目光，这是什么情况？站着地中央的这不是红山动力厂的的项书记吗？叶总为什么让他站着？在小路的记忆里，叶总对人总是很和善的，不管任何人来到他的办公室，他都会让茶让座，就连当初那些病退上访的职工来到他的办公室，他也是先让他们坐下才进行谈判的，还没有谁会“享受”一直站着而不让坐下的待遇呐。

小路正在琢磨该如何办时，他猛然间看见叶林眼里射出的一束光，那光是冷光，是寒光，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目光，瞬间小路明白了，这人肯定是叶总的冤家或者死对头，现在看着他们互相不说话、冷冷的站着，当初不定怎么个刀光剑影呢？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别的事情，只是今天爆发了而已。不然，这人是享受不到“罚站”待遇的。想到这儿，小路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拿出茶杯冲上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杯茶水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又给叶林的杯子里续满水，转身出去了。叶林仍旧不说话，只是眼光由“目中无人”变为“狼戏弄羊”。

办公室里又剩两人了，项山底见叶林没有注意他，就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双脚，将身体的重心由右腿变为左腿，借此缓解一下小腿的僵硬。他边活动边用眼光四处看着，心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好排场呀，省长的办公室无非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大办公桌宽大威严，上面摆着两部电话机以及电脑、激光打印复印一体机等办公用品，屋内纯木书柜排成一排，里边放着整齐的大部头书籍和一些人物的照片，墙的四周贴着漂亮的壁纸，脚下的地上铺着很高级的木质地板，人走上去既有弹性，又很舒适，待客区放着一圈他不知道牌子的橙色真皮沙发。看着沙发，他很想在上面坐一下，他并不是想享受那沙发的柔软，而是站了这半天他感觉确实有些累了，岁数不饶人呀。

活了多半辈子，还没感受过被人晾的滋味呢。这下好，被自己曾经的战士晾在这儿了，这半天了就这么干干的站着晾着。不管怎么说，自己目前还是二级单位的领导吧，可这小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就让这么呆着。身体累还不要紧，关键是脸上挂不住心理压力大，这滋味不身临其境是绝对感受不到的。如果这事传出去，别人还不知会怎么笑话他呢。有话你到是说呀，他心想，是杀是剐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把人叫过来站在你办公室里这是干什么？罚站？下马威？半天不吭气显得你沉稳？显得你官大？显得你水平高？面对死活不吭气也不理他的叶林，他无计可施。想说话没人理，想发火又不敢，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决定他命运的领导而不是他连里的小战士，人家的官职比他大很多而且又在人家的办公室里，他连火也不能发，因为他知道发火的后果很严重。不发火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呢，发了火正好让人家就坡下驴地把他拿下。应该这么说，活到今天这个这步，连发火都成为很奢侈的事了。正像他头几天和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喝酒时说过的话，“到了咱这个年纪，混到咱这个地步，连吃屎也赶不上热的了。”当时虽然说得是一句调侃的话，可现在应验了。进屋这半天了，他除了呆站着，什么也没干。面对此情此景，他真有点受不住了，他清楚地记得叶林过去是吸烟的，就想用香烟来缓解一下紧张的空气，想到这儿，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盒来时刚买的软“中华”，没想到叶林劈头一句：“不许抽烟！”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极具威力。

项山底一下子愣住了，拿烟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集团大厦内是无烟区，不能抽烟。”叶林说完，自顾自靠在身后的皮转椅上，拿着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看来，今天叶林是铁了心的要晾他，项山底不好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