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翠峰集团有业务往来的各方老板，不免惊异于林一凡的年轻和不事张扬。李维还记得前几年他和他的老板林一凡去深圳龙岗的一家医疗器械工厂查看样品，林一凡被那个小厂的产品经理视而不见的事情。

那时是006年，林一凡的事业稳步上升期。

那家安在深圳龙岗的医疗器械厂的老板叫侯德明，一些业内人士对于这个长着一口龅牙的广西胖子，背后送一个绰号“大牙侯”。

林一凡和李维到达深圳那天，大牙侯却到东莞常平镇密会他的小姨子——小姨子是大牙侯的二奶，这事，大牙侯的堂弟，那个叫侯仕杰产品经理知道。

侯仕杰司职产品经理，其实一切厂里的事物都是大牙侯操办的，但侯仕杰认为自己很拉风，处处摆出自己是领导层的样子。所以，对于面前这个穿着一件白色T恤的年轻人大为不屑，在他的世界里，大老板都是开好车走大排场，哪有两个人徒步前来的？

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就是他的堂哥整天唠叨的可以让他经营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医疗器械厂起死回生的主。

李维给侯仕杰递上名片，侯仕杰看都不看说等我老板回来再说，气氛因此变得很尴尬。

林一凡还是刚进门那种微笑着的表情，然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一个电话，马上让你滚回广西老家去！”

还在东莞常平镇某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和自己的小姨子翻云覆雨的大牙侯，接到李维的电话立即吓得海绵体放血，屁滚尿流心急火燎赶回龙岗。

这事之后，大牙侯大发雷霆。大牙侯愤怒地拍着办公桌对堂弟侯仕杰吼：“狗屌的，你知道那是谁吗？那可是翠峰公司的大老板，我这个厂，随便他动个手指头我就得滚蛋回老家种地！”

根据后来李维的回忆，那时候的林一凡就是这个样子，总是微笑着，不生气，也不事张扬。李维说：“林一凡根本就不像一个老板，更像一个大学生。”

貌似大学生的林一凡，后来连话都很少说，但有时候也骂人。手下出事，他也就轻轻吼一句：“滚！”

腊月二十九那天，北京的天空依然没有下雪的样子。整天里，林一凡还呆在建外SOHO的办公室里。空荡的总部办公室，大白天依然灯火明亮，员工都已经回去过年，那些手下大部分是林一凡从南城带到北京的。他们都回南方了，林一凡此刻变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李维去首都国际机场之前，忽然记得钥匙忘记在办公室里了，遂回办公室取，进门的时候看到办公室灯火通明很蹊跷。正想关灯关门走人时，才看到老板林一凡从里面走出来。

李维看到林一凡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知道回南城的飞机票是他嘱咐秘书定好了的，林一凡怎么还没回去？

林一凡脸色苍白，看起来心情极度恶劣。

“老李……，”林一凡欲言又止，“好了，你回去吧，新年快乐！”

李维也说新年快乐，然后出了门，忽然感觉到内心的一阵孤独。

伴君如伴虎，李维深深地知道。

林一凡的办公室，大大的办公桌子上，有一张西安清凉寺的和尚赠与他的字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那字符是半个月前他和李维去西安考察市场时，听到有人说那儿的和尚通晓命理，本事强大，所以匆匆去那里走了一回。后来林一凡还听说，风云人物连战的祖母就埋葬在清凉寺的小坡之上。

此时的林一凡，拉开窗帘，在层的落地窗面前，他看到了北京暮冬时节低垂的阴暗天幕。

林一凡忽然想起，004年那一年冬天，他和白林芳在桂北小城仪州，在白林芳家的院子里，他抬头时也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那是家乡熟悉的云，而对于北京的天空，他很陌生。

林妃那天还在通州的家里，这是她在北京度过的第五个春节。

还是一个人的春节，所以，她习惯性的想起那些也身在京城的昔日同学好友，但她发现，那些人不是已经回乡就是一家其乐融融，有的干脆去旅行去了。

她想起林一凡，觉得刚和她分别的林一凡应该还在北京。

林妃尝试挂了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此号码却被告知为空号，心底刚涌起的期望结果令她失望。她进而尝试挂了林一凡办公室号码，那号码是一连串的吉利数字。她想，如林一凡在北京，一般都会在办公室里。

出了办公室，她想不起来林一凡还能去那里。

林妃认识的林一凡，沉默寡言，不出风头。

根据林一凡出事后林妃的笔录，那天她是在建外SOHO楼下见到的林一凡。她看到林一凡穿着单衣站在萧瑟的楼群下。那一刻，她的思绪有点恍惚，她仿佛看到还是西南民族学院学生的林一凡——那个昔日的孩子和现在的一样穿着单薄的衣服，瘦，永远吃不饱，需要温暖的拥抱。

林妃看到孤单萧瑟的林一凡，此时身边没有众人拥堵的气势，谁想到这个人就是暴发户林一凡？

那天晚上，林妃跟随林一凡去了位于崇文门外的酒店。酒店里有林一凡常年的包间，进门后，林一凡只是哆嗦着身子说：“我们喝酒吧。”

林一凡一杯接一杯喝着人头马。林妃劝他别喝太多，那一刻她看到林一凡脸上的绿，和个中闪现的泪光。

林一凡瘫倒在意大利进口的皮质沙发里说：“我只是感觉到一切都不真实。”

“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

在林妃的眼里，此刻的林一凡只是像个有烦恼的孩子，内心仿佛有太多的痛。林妃不明白此时的林一凡为何说出此类莫名其妙的话，按说他事业如日中天，前程似锦。

林妃安慰林一凡，一切都会好的，我自己也要这样。

但林一凡说，我们zuo爱吧。

这是他们第二次身体上的亲密接触。第一次是一天之前，林一凡烂醉如泥，他斩钉截铁对林妃说，只要你愿意和我上床，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仿佛喃喃自语。那时候的林一凡刚出现在北京，林妃根本就不知道，是林一凡把他的医疗商业帝国落户北京了。

那时候的林妃根本不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语气，所以她也没有要什么，但是，她却被林一凡粗鲁地拖上了那张柔软的意大利进口大床。

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身体上有某种疏离已久的渴望拥有的温暖。但和林一凡的身体的激烈碰撞，她只是感觉到身上这个昔日友人的恐惧，而不是蔓延全身的快感。

内心虚空，身体仿佛半杯水在摇晃着。

在北京刺骨的寒夜中，你想起自己在哪里呢，我的爱人白林芳？

……

林一凡是在林妃走了之后出事的，在北京暮冬的夜。

酒店大堂的服务生接到了一个房客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只听到那个房客粗重的呼吸声。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但是，就在她狐疑地要挂电话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那头一句宛若游丝的声音：

“救我……”

五分钟后，10急救车呼啸而来，划破北京城厚重的空气。

警局介入调查，整个酒店人心惶惶，因为有消息说这个已经被送往医院的年轻男子是个商业大佬。在事发现场，酒店大堂女接线生只是惊魂未定对警局的人说：“我不知道，我只在电话里听到喘气，然后那个客人说，救我，声音小的几乎让我听不见……”

“救我……”

这是林一凡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