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把我送到医院，告诉我我爸的病房在几楼几号，就没有跟着上去，直接告辞了。
我其实蛮想跟他打听一下万琳的事儿的，又觉得好像不太是时候。
上了电梯，我甚至还在想，我看到我爸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我该说什么，还是直接扑上去大哭一场合适啊。
没错，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冷血，眼看就到了，居然没有太大的感触，更没有多么深切的伤心。
是不是因为我失忆了，仅有的四年记忆里也没有他们的关爱。
可毕竟那个中风不能动的人是我爸爸啊！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滚！”
然后突然一声凄绝的哭喊声，吓得我差点儿忘了该先迈哪条腿了。
“你这个扫把星，浪蹄子，你还来做什么！你害的我们家还不够吗！滚！滚呐！”
这个声音居然是我妈的，那个平时里肉得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没高嗓门儿过，她居然也有这么竭嘶底里的时候。
“阿姨，我就是过来看看叔叔怎么样了，顺便给你带了点儿早餐。”
从我的方向，只能看到魏艾瑟瑟地背影。
“谁稀罕你的早餐啊，你给我滚，给我滚啊！”
“阿姨，我知道，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你们一家背井离乡地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我的原因，让向隅不得已改名放弃学业重新来过。但是，阿姨，我也是受害者啊，是不是？我跟向隅分手之后，一颗心全都死了。”
“不要脸！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啊你，你也是受害者？你是受害者，你嫁给那个老东西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向隅你，你也是受害者，你带着老东西的家产这些年过得这么威风啊你！”
“臭不要脸的东西，我今天非撕了你的皮看看，这面皮到底有多厚！”
我妈上气不接下地哭着，喊着，还跟人家魏艾动上手了，一边推推搡搡，一边还想要拉扯人家的头发，挠人家的脸。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呜呜呜……”魏艾只是捂着脸嘤嘤地哭泣，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而我妈这一分钟的凶残和强悍，已经完全把我吓傻了。
“你个浪蹄子，都害得我们家覃家断子绝孙了还不够吗？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啊，要是向隅他爸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送你下地狱！”
眼看着魏艾的头发被抓乱了，脸上也挂彩了，我才想起来去拉架。
“闹够了没有！”
就在我想过去拉一把的时候，就听到我哥覃离吼了一声。
覃离从水房那边拎着一个水壶过来了，把水壶随便往地上一蹲，就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护住了呆若木鸡的魏艾。
“妈，你松开她！”
我妈抬头看了看覃离，干脆坐在地上就嚎上了。
“你这个孽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她是不是？是不是哪怕你爸被这个浪蹄子活活气死了，你也不管不顾非要跟她在一起？”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妈还能拿出泼妇的气质来，三米开外人畜不敢亲近。我就像一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不动也不敢出声。
“向隅啊，要不是这个女人，那年你就是咱们市里的高考状元了，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我跟你爸生了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要不是她，你这个年纪早就有妻有子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啊。”
“妈！别说了！”
我看到覃离的眼泪也下来了，他嗓音里的心碎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光是看着，就替他难受得慌。
不过，这倒是再一次证实了我的猜测，覃离跟魏艾爱得很深，也爱得很伤。
我也基本上相信了权奕衡的话，永生不见，对他们彼此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向隅，我苦命的儿啊！你醒醒吧，妈求求你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了行不行！”
“就是这个女人，把咱们太太平平的小日子一下子打到了十八层地狱了，这些年背井离乡的真不算什么，你知道我跟你爸只要一想到你被人毁得连个男人都不是了，我们偷偷哭过多少回啊，哭了都不敢让你瞧见，因为爸妈知道，你心里比谁都苦……”
我看到了覃离一张几乎扭曲的脸，然后他一把抓住我妈的衣领，愤愤然地差点儿把我妈提起来，“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魏艾看着覃离，又看着我妈，一下子从一种迷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什么意思！被人毁得连个男人都不是了是什么意思，我害得你们覃家断子绝孙了是什么意思，啊？”
魏艾的质问，让覃离眼睛里的凶光更加重了几分。
经过魏艾这一提醒，我也听出了重点。
是了，这才是覃离不成家，而且我爸妈也从来不催婚的隐情吧，也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了，严密到连我都不知道。
我哭了，我为我哥哥伤心，更为这些年对他的误解而感到无地自容。
“哈！哈哈哈！”
覃离的冷笑，如同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而他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因为太绝望了。
“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什么意思！魏艾，你的前夫魏鹤群，那个魔鬼，他把我打残了，特么的把我下面打残了，他说只有这样，我这辈子都睡不到你了，就算他死了也可以放心了。”
“不明白了吗？那个老魔头早就算准了，等他死了你还回来的，只要你来，就是再捅我一刀了。”
覃离一边说一边笑，这是一个男人最痛彻心扉的绝望和屈辱。
魏艾什么都不顾地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拥住了他，泣不成声。
她的哭声里，还和着我妈的，甚至还有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
魏艾几乎都快哭得背过气去了，“我不知道他会下手这么狠，别赶我走好不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后半辈子都让我陪着你一起走好不好？”
我其实是相信魏艾的决心和诚意的。
但是我相信没有一点儿屁用，覃离一点一点地掰开魏艾抓着他袖子的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推开她，狠绝地摇头。
“魏艾，你没有心吗？可是我心，你的前夫把我，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你还跟他生了个小崽子，你觉得我还能跟你走下去吗。
如果我真跟你在一起了，然后每天看见你这张脸，把过去二十几年的伤痛重新体味一遍，很好玩儿是不是？”
魏艾目光呆滞地看着覃离，没有言语了，她眼神里的空洞和绝望，给人看上去是那么的心疼。
我知道，这一刻，她的希望，她执着了二十来年的希冀，就在这一瞬间全被覃离这几句话残忍地掐死了。
我特别特别想走到她面前去，抱一抱她，别让她的心别这么冷吧。
覃离大约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了，想抚摸她的脸庞，但是手伸出来，还没挨上人家，就又缩回去了。
“小艾，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等你儿子的手术结束了，就带着他回你的新加坡去吧。就当我在二十多年已经死了，你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算是对过去曾经那么爱你的覃向隅一个最好的交代了。”
魏艾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嘴唇颤了颤，想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然后，荒凉地转身想要离去。
却看到了电梯口一个哭成泪人的我，她那表情，是震惊又意外吧。
“东舸……”魏艾虚弱地叫了我一声。
我没有应，因为我同时接触到了覃离悲凉冷冽的目光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要求我，要考虑到他的立场，让我跟这个女人也形同陌路。
我掠过魏艾，无视了她热切而伤悲的目光，直接向覃离和我妈走了过去。
其实那一分钟我的心好疼，已经疼得麻木了。
无声地，我跟覃离一边一个从地上扶起我们的妈妈，往我爸的病房里走了进去。
“你怎么回来了？”
扶着我妈在旁边的病床上做好了，她看了我一眼问道，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温度了。
我告诉自己我不用介意的，毕竟她刚刚在外面才生了那么大的气。
“是她……魏艾通知我的，说我爸病了。”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了，我们仨人，连同我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接下来连一般人正常的沟通和交流都没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