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为二的刘公舆更像是从中裂开，以眉心和鼻尖作为中心线，整个人劈成两半，犹如蜡油一样朝两旁卷起，中间出现了一个像是莲蓬的绿色东西。
莲蓬上头恰好有五颗眼珠，四颗黑溜溜的眼珠，另有一只竖瞳，此时竖瞳周围的接壤处都裂开，从里头浸出黑血，黑血不断汩汩而出，奇怪的是这些血却凝聚成一个环状物，在莲蓬下保持悬浮姿态。
倏然血环猛地活了过来，变成一道血剑冲向头顶的不动明王真身，撞击到中途被弹了回来，不过它并未放弃，而是以肉眼都看不清的高频率不断撞击明王法身。
下面刘公舆的身体越来越发白，就像是浑身的色彩都被某种东西吸走，头发是白色，脸是白的，皮肤是惨白，衣服胡须眉毛都是银白，整个人正在变成一尊古怪冰雕。
耳边徐青宁语气却有些凝重：“你小心些，它全力开始了，明王未必能够镇得住它。”
我一惊：“它不怕引起酆都大帝的注意吗？”
“这时候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也是，生死存亡一线之间，红衣鬼差已经没得选，必须破开二龙炁水阵与明王法身的封锁，否则它一样只能被拖回阴间，再难回到人世界。
片刻之间血剑终于突破了明王法身的壁垒，一道血光洞穿了明王胸口，让法身变得黯淡了一点，接着连续来回穿刺，速度太快以至于看起来像是无数道血光环绕明王。
法身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开始支离破碎，片片坠落，看得我心里隐隐作痛。
二龙炁水阵转瞬变得风水汹涌起来，水龙发出一声悠长啸声，从水汽中昂起头来，与我所想的龙头不一样，它的头颅却更像是一个人头。
只是面目纤细，双眼细长，鼻子处只有两个孔，嘴里则是一口细密牙齿，半妖半神，倒是和之前的明王真身有着相同的诡异感。
水龙一吼，另一道原本只束缚住刘公舆的龙炁也激发起来，龙炁本身化作一道深紫色魅影，和水龙互相缠绕，形成了两个8字形，彻底封锁了刘公舆可能逃离的方位。
刘公舆故技重施，血剑再度冲向双龙，只是一下就斩了水龙头颅，不过水龙在水汽中一绕迅速又凝聚起另一颗脑袋。血剑斩杀速度太快，变成了一道飞舞的血色虚影，不仅将水龙不断切成碎片，也斩断了龙炁，纯粹以速度让双龙居然恢复跟不上速度。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紧。
刘公舆此时一分为二的身体也各自凝聚，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还是之前的刘公舆，只是身体彻底白化，另一个则是此前红衣鬼差的模样，血色油彩是它的躯体，四只黑色没有眼皮的眼瞳并列在脸上，眉心处一粒竖瞳中是旋涡状瞳仁。
“没用的，你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刘公舆的声音中有一种奇异的回响，就仿佛是他和红衣鬼差一起说出口的叠音。
“你能够想出不动明王和二龙炁水阵的融合，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可这么多年来天才道士我杀的太多了，比你优秀的我也动过手，从未失败。”
刘公舆脸色冷漠，似已经彻底放下师徒之情。
“要对付你的二龙炁水阵的确需要大量时间，在生死路上是一个致命弊端，不过还有另一种办法。”
他轻声说：“那就是找一个‘替死鬼’。”
刘公舆脸色怨毒道：“很不幸，这个替死鬼只能是你师傅刘公舆，他好不容易变成了我们中的一员，眼下为了收拾你的残局，不得不去无常殿报道。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会有办法将他从阴间找出来，只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
徐青宁沉默了。
我心沉入谷底，这毕竟是竹山教镇教双使之一的红衣使，红衣鬼差还是六艺道兵之首的“礼”。陆阴阳说过，这么多年对六艺道兵的研究依旧十分基础，要对抗一件仙道兵器，就必须找到另一件才行，这是战略级装备，其他法器根本没得比。
据我所知，眼下我国六艺道兵也只有巧天工保存相对完好，只是巧天工真实身份居然是青帝是万万没想到。要指使动青帝，罗子敷也力有未逮，难怪让竹山教这么多年都能够保存道统，一尊可以被利用能够沟通的正常六艺道兵，实在可怕。
“你、不、是、我、师、傅。”
徐青宁一字一顿道：“我师傅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刘公舆从来不会屈服于某种东西，不论是力量还是美色，他已经死了，你影响不了我。”
刘公舆脸色一滞涩，转瞬恢复如常：“不错，知道借此机会来反制，你学以致用总是很快，举一反三就是你的特长。可惜，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你看得还不够远，视野局限了你的思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替天行道、正义必胜，只有胜者才能留下，一切的一切都是胜者的语言和行为。”
“错。”
徐青宁毫不退让：“不过是你懦弱的选择而已，这世界上的正确事正是因为太难，才少有人去做。但依旧有人会去。你们选择了这条捷径，却并非意味着你们就是正确，这一场胜负未分。”
刘公舆不屑道：“幼稚。”
“之所以年轻人宝贵，就因为年轻人不计算得失，认为对的事就会持续不断去做，不管结果能否达到。”
徐青宁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却有一种振聋发聩之感。
“正因为难，所以做成了才有趣。”
他轻笑一声：“所以趁着我还不想退缩，就让我徐青宁，给道门开一个先例，世人都说，仙道隐秘，人力不足以对抗仙道。从未有过人与鬼神之战获胜的先例。今天，我就要做给他们看看，人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点契机，鬼神依旧会恐惧，仍然会脆弱，会想要逃避。”
“今日我徐青宁，誓要封镇红衣使，以敬吾师与竹山教历代二十六名管事！借阁下颈上头颅一用！给我开天！”
随着这一声怒喝，我看到头顶出现了一道裂纹，那裂纹摇摇欲坠，却坚定得朝着两旁撕裂。整个黑白生死路都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有一个巨人发现了这里，正疾步走来，震荡之剧烈令人都站不稳。
“你疯了！”刘公舆又惊又怒：“你要开无常殿……你可知你这样会被抓入血池河，永世不得超生。”
徐青宁大笑：“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请上路！”
“请上路！”
“请上路！”
无常殿内回响着徐青宁豪迈的声音。
我看到头顶裂开一道缝，黑乎乎的缝隙里，一只巨大的眼睛朝里头看来，那眼睛浑身银白，让我想起度朔山神桃树上的郁垒神荼巨人。
只是这眼睛与当时又有所不同，带给人一种从头到尾的凉意，仿佛那银色眼眸的主人掌控着这里一切，不论是声音还是光线，生或是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能够在无常殿一瞥的人物，我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他的名字：酆都大帝。
阴间主宰，绝对的统治者，度朔山拥有者，镇压四方鬼神的阴间之主。
刘公舆终于动怒，整个人浑身渗血，双手探入风墙里一撕扯，只听到一声哀嚎，风墙顿时充满了血气。
“二龙炁水阵，不过如此。”刘公舆面无表情，捏了个手决：“散。”
随着他一声，水龙消失无踪，只剩下龙炁还在徒劳试图以自己的影子将敌人缠住。
我心跳得厉害，刘公舆还真的能够直接弄开二龙炁水阵，之前居然不是虚张声势。
徐青宁突然笑了：“我抓住你了。”
刘公舆脸色一变：“你敢！”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剧痛，肠胃发酸，张口吐出了一团像是软体果冻一样的东西，这东西粘性极强，出了我口，在空中变成了一道薄薄的膜状物。
冻膜中仿佛飞入了什么妖魔一样，这层膜上显出一张古怪的脸孔痕迹，脸上表情十分惊恐，正张大嘴似乎在哀嚎。
“隐龙藏身！”刘公舆吐出一口黑血，双眼之中犹自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你怎么能……”
“多亏了马烨的女祸之体，换了其他人根本完不成这最后一步。”
徐青宁事成后反而十分平静，他的影子在我旁边慢慢显化，也不知道之前是藏在哪里了。
“二龙炁水阵，一明一暗，这才是双龙汇合，竹山教弟子徐青宁恭送红衣使。”
他双手抱拳，双目灼灼。
“你疯了，你疯了，你……”
刘公舆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再度和旁边的红衣鬼差真身融为一体。原本的血剑此时化作一条熊熊燃烧的火龙，护在他周围，不断盘桓。
那隐龙而成的膜将里头那张脸团团抱住，任凭它如何剧烈动弹都不能挣脱。
空中那银色眼瞳持续在凝视这里，我有预感，马上就有北极四圣来处理无常殿的异常了。
此时突然吹起风来，风越来越大，刘公舆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后退去，他强自想要支撑着不被擒住。可没坚持几秒，整个人就像是被飓风吹中一样，飞入黑暗里没了踪影。
徐青宁的虚影看向我：“抱歉，这次没提前告诉你，我需要以你的女祸之体孕育隐龙，所以之前才故意和他拖延。”
他仰起头，与空中那巨大眼瞳对视，喃喃自语道：“师傅，你错了，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敬鬼神不是尊崇它们，而是警惕它们的危害……”
他笑着说：“看到了吗？人是可以对付鬼神的，并非不行，这算是我修行道术至今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吧。”
“抱歉，我其实也并没有遇到陆阴阳，这一点我是假装被控制。”
“好好照顾我师妹……”
我正要回应，突然脑子一断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