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状态的徐青宁是一个冷面男子，他最早给我的印象是那个在校园里查看薛祥文尸体的小胡子，那段记忆过于久远，被各种不好的风言风语扭曲成另一个样子，现在回想起都只剩茫然和不堪。
眼前徐青宁却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男人，嘴角有浅浅青胡渣，更显成熟，他目光中有一种其他人难以理解的深思。此外他身体线条保持极好，哪怕眼下只是穿着罗立的宽大黑色长袖衫，却穿出了T台模特的范儿，能看出是一个衣架子。
他对孙倪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我听师妹说起过你。”徐青宁继续盯着我：“你和她关系不一般。”
顿时我只觉得芒刺在背，赶紧说：“就是普通朋友，朋友关系。”
孙倪似笑非笑看着我，陆阴阳也看过来，罗立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让我很是郁闷。
“我师妹虽然娇蛮了一点，其实人不错。”徐青宁又说了一句题外话，这才谈及正事：“你们应该是受到第六司的邀请，下来找我的。”
孙倪变成了我们这方正式沟通代表。
她点头道：“看来你这时候还算清醒，那么叶言庭和赵沉宵呢？”
“他们……”徐青宁摇头：“我不知道在哪。”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又看向陆阴阳皱眉道：“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你不是走了吗？”
陆阴阳这回也没有再回避：“我不记得了，就记得在第三层，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我对孙倪努努嘴，看吧，你的推测果然是有问题的。孙倪此前一口咬定陆阴阳和徐青宁合伙一起对付叶言庭和赵沉宵，这才能够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最恐怖的是，不是徐青宁把陆阴阳放入青铜棺里的，那么现场还有另一个人！
“我时间不多，你们听我说。”徐青宁突然脸色一变，用手压住胸口，呼吸急切。
“盘龙遗迹来历和我竹山教有一定的关系，只是记载很少，我研究了很多年，才得出一个大概，这里是曾经黄巾力士出土地。”
黄巾力士，六艺道兵之一的“射”，曾经被张良找到在博浪沙尝试击杀秦始皇，也是后头竹山教教主许密藏著名的两尊道兵之一，陆家传人的陆西星甚至在《封神演义》一书中进行了相当篇幅的描述。
“黄巾力士？”孙倪咋舌：“你来这里是找它的？”
“不，呼呼。”徐青宁说话十分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肉眼可见的额头上渗出汗来，他双手拄着膝盖弓起身体勉强说：“我是来找红衣鬼差的……”
我们听得莫名其妙，这里既然是黄巾力士的出土地，那么徐青宁来肯定是调查黄巾力士的事儿，可他却又说是红衣鬼差？难道俩者互相之间有一种神秘联系？
孙倪拍了拍他肩膀：“别逼自己……”
徐青宁猛地抬起头，双眼里全是凶色：“都得死，你们都要死，都要死在这里……”
他哈哈大笑，双手在空中乱舞：“都去死，都去死，死了好，死了一起去蓬莱。”
我们都看向罗立：怎么人又疯了？
罗立也郁闷：“我咋知道，之前你们下去，没一会儿突然他吐出一口淤血，然后整个人突然清醒了，就让我带他一起下来找你们，说有事要告诉我们。结果就这样了。”
对付妖魔最擅长的是陆阴阳，不过眼下她也无可奈何，因她的祖传陆家大皮箱不知道去了哪儿，眼下只有天官感知。然而不论是孙倪还是陆阴阳都是同样的结论，徐青宁体内并无尸蠹迹象。
更可怕的是，孙倪的白鹿刀毫无反应，她点香施展咒法，说徐青宁也没有被鬼怪缠绕的情况。一般来说，光是徐青宁身上的不动明王真身就足以驱逐相当一部分鬼怪了。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思路：“我记得你说过，明王真身是会对人起到一种潜移默化的疯狂影响，会不会就是明王真身的副作用？”
“有这个可能。”孙倪赞许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明王真身在民国十五年后已经没有人用过了，辛亥革命开始，道门也好佛门也好几乎都只有两条路，要么参加民族自救，要么封闭山门不出世。近一百年来没有例子，很难判断。”
罗立则是问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那他怎么办？是丢在这里我继续看着，还是带着走？”
“带着一起走。”孙倪立马拿了主意：“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再次醒了，徐青宁对这里有一定的了解，他对我们至关重要。还有，你是不是应该把前后发生的事完整告诉我们了？”
她看向陆阴阳，神色不善。
陆阴阳不解：“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们了。”
“不对，你有一部分隐瞒。”孙倪这回依旧是气势逼人，往前一步几乎和陆阴阳脸颊之间只有十公分：“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隐瞒，还是说你和徐青宁有约定不能说？”
“我不知道……”陆阴阳眼神中含有闪过一丝迷茫，用手抱住头：“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和徐青宁一起下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有不忍，劝说道：“你就别逼她了，她想起来肯定会说的，给她一点时间。”
孙倪扭头看向我，气呼呼道：“好啊，你是觉得我针对她是吧？你要护犊子是这个意思吗？我眼下不是为了我们几个能安全出去？马烨你当好人，好人总是没错的，可好人往往是成不了事的。”
我被她喷得也有些上头：“是，我懂的没你们那么多。不过我也知道，人力很多时候是有缺陷和极限的，陆阴阳也好，徐青宁也好，他们也许平时完全没问题。但你要考虑到他们两个人进入这个地宫已经有半个月，十几天，缺少食物和水，而且完全黑暗压抑的环境下会对人造成巨大影响。他们现在的状态本来就不正常，你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他们，可能吗？”
孙倪冷笑：“很好，还来劲了。那我就好好给你讲清楚，首先你搞清楚，我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你也一样，就不能以普通人的要求来衡量。你要有自知之明。”
她目光如剑，逼视得我不敢直视。
“徐青宁还是陆阴阳，我也一样，从小就进行过体能特训，短时间减少摄食控制体能是必修课，野外求生也是其一。再者，身体并不是人最强大的东西，你应该也很清楚，人类到现在，肉体已经是阻碍我们进一步的弱点。”
孙倪用手撩起我下巴，让我不得不和她对视，她目光平和，却没有任何嘲讽情绪，相反孙倪眼神无比认真正经。
“马烨你需要转变自己的立场和思维方式。”她抬起左手食指，放在我面前和我鼻子几乎重合在一起。
接着这个女人说：“不是你们，是我们，你已经走入了非正常的领域，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以正常来衡量。”
我听得心里有些惭愧，一年多了，没想到我内心潜意识还是将自己看成一个局外人，这未免过于幼稚和软弱了。局外人有一个好处，不必承担主要责任，只需要看着，就像是跟班，什么不用想，眼下却是不行了。
“……你说得对，我错了。”我表示服软。
孙倪拍了拍我肩膀：“这就对了嘛。”
冷不防徐青宁拔腿就朝大洞跑去，他跑到洞口边沿，冲我们张开双手，一脸癫狂：“都得死，我们都得死，哈哈哈。”
大笑之际他身体朝后面倒去，坠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