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鞋的橡胶底踩在石头上，再次脚踏坚实地面让我感到前所未有安心，此时依旧是半夜，海风强劲而冰冷，吹得人都有些站不稳，我脚下差点滑了一跤。结果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我赶紧将脚挪开，用手电照射上去，原来是一只死掉的老鼠，身上毛皮都被海水浸透，看起来皱巴巴的。

“咦，这老鼠怎么没脑袋？”罗立用自己的工兵铲拨弄了一下死尸。

我这才看清楚，就如他说的那样这只死老鼠脑袋不见了，只剩下脖子一圈被水泡得发白的烂肉，内脏早就不翼而飞，就剩一层灰不溜秋的毛皮，浑身彻底被摊开来如同某种壁画一样贴在石头间歇里。

“应该是被水冲走了。”我猜测：“身体里的内脏多半被鸟吃了。”

张北邙朝我们比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跟他走。

他一马当先，的确有些带队人的气势，旁边的秋天背着一个大旅行包，穿着一件冲锋衣，显得沉默又乖巧。

很快张北邙就和前方一伙人说上了话，大鬼团队的船停在另一边，和我们的游艇恰好呈平行线状，互相对视。我们的游艇看起来就像是出行海钓的娱乐工具，精致许多，相比而言大鬼的船更加宽敞粗犷，没有过多修饰，船上除去舱体之外只有高高的护栏，船上堆积了不少箱子，外面用防水布包裹起来，船身锈迹不少，但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出海的老江湖了。

我预想中的大鬼是一个精明强壮的黝黑中年，可大鬼真人却比我想得要苍老许多，他发际线很高，头发里有一半都灰白了，嘴唇上留着两捋鼠须，人只有不到一米六，矮小瘦弱，穿着一件白色短袖粗麻衬衫，长裤下是一双军队的长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点，一是大鬼的三角眼里有一层白氤，不知道是不是有轻度的白内障，给人以阴毒冷峻的感觉，还有一个是他手腕上有两串佛珠，每一粒珠子都被摸得发黑发亮，大鬼左手一直在不断地捻动佛珠。

“嘿，你看，还有个白人。”罗立轻轻撞了我一下。

在大鬼身后站着一个身体敦实的白人男性，鼻子秃鹰一样弯曲尖锐，他穿着胸口有两个兜的户外硬质衬衫，防水长裤，脚上是一双防水户外鞋。只是这人是个秃顶，只有双耳附近有一点点头发，头顶上锃光瓦亮，他站在大鬼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左右张望，不时拉一拉背包的肩带。年纪上来看此人约莫四十岁左右，抬头纹很深，估计是经常烦恼的缘故，此外他应该不是健身爱好者，肚子挺起，身体也有些驼背，以至于身高缩水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

张北邙这时候终于开始给我们互相介绍：“这位是大鬼，这次行动的主导人，是一位很有诚信的商人。”

大鬼看了看我们，着重在罗立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觉得罗立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这位是多米尼先生，在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任职副教授，研究的方向是亚洲文化与习俗变迁，是大鬼请来的一个专业顾问。”张北邙侃侃而谈，接下来又用英文把我们三分别介绍给了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讲到陆阴阳时大鬼和多米尼教授都朝她看过来，尤其是多米尼教授很是兴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压制了自己的冲动。

大鬼的英文很是流利，他尽量使用简单的词汇和句子，以便让我们所有人都听得懂。

毕竟是商人，客套之后就迅速直入正题，大鬼说出了自己计划：趁着夜晚行动，不易被人发现，如果找到菩萨金身也便于从岛上转移到船上，如果是白天被恰好路过的船只撞见就会惹来麻烦。

我听得心里好笑，也不知道这位大鬼是过于自信还是乐观过度，他似乎笃定此次之旅一定能找到所谓的菩萨金身，而且准备的大渔船就是为了将其运走而来。但看周围人都没有异议，也不知道是早就习惯他的行事风格还是相信大鬼真的能做到这件事。

事不宜迟，大鬼开始筹备进入石树林的事宜，他准备了不少降噪耳机，给了我们每人一副，这耳机连着麦克风，只有大鬼和张北邙有频道能够对耳机里众人说话，这是为了屏蔽可能的念经佛音。此外大鬼还准备了许多绳索，让进去一段距离就在石头上打结，这样后面的人能够找到里头人，里头也不容易迷路。末了他又给出一种药丸，让我们每个人含着，说可以保持头脑清晰，我和张北邙在内的五人拒绝了，陆阴阳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不得不说大鬼这些手段看似笨拙，其实实用度相当之高，而且便于上手。

陆阴阳则是翻出她的奇门遁甲盘开始计算。使用这铜盘的方法有些像是老式电话拨号，陆阴阳不断用手指在上面校准天时地利人和——这在古代叫做天地人三才，不论占卜还是巫术都离不开这三种元素的利用。早期还在奴隶社会时代，并无皇帝的称谓，那时候叫“王”，这个王就是指的天、地、人三才，中间一竖将三者联系起来达成一体，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即是王，也是早期的族群领袖。

稍作计算，陆阴阳说：“按照五行八卦算法，这时候进去没问题，哪怕内有阵法，也不是死门。”

不过大鬼并未立刻就宣布前进，而是将目光投向多米尼教授。

这个看起来有些胆小的白人教授蹲在地上一直在研究石头，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这时候终于发现大家在瞧自己，慌忙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这里的石头，不太一般，不像是普通岛屿的石头结构，间隙不大，而且十分坚硬，下面却又有一层壳状物，看起来像是多年灰垢堆积物。”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知道他想说啥。

大鬼不耐烦道：“找你来是让你帮我看这里的石林和里头的菩萨的，这个岛不需要你研究，快做你该做的事。”

多米尼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走向前方，石头林子的边沿处开始敲敲打打，四处摸索。

我也用手电往前照射而去。

这座海上荒岛结构之奇怪是我生平仅见，中学时我也去海上小岛玩儿过，不过大多岛屿都是干干净净，海水清亮，游鱼嬉戏，给人一种清新畅快的感觉，就像是海风一样。然而石树岛完全不一样，它的轮廓藏在黑暗之中，地上的石头坚硬而尖锐，伴随着一股奇特的生物腐烂味，就像是死老鼠很多天没有处理在垃圾桶里散发出的气息，连海风都无法彻底消除，仿佛这里不是一座岛，而是一个埋了无数尸体的巨大坟冢。再者是形态上的怪异，自然界不论是高山还是深谷，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几何之美，如同正弦余弦波动一样起伏有致，这里却完全违反了物理力学，石头一簇簇利剑般指向天空，岸边还要稍好一点，往里头石头就变得尖锐和如同箭簇，都不好下脚。

风从嶙峋怪石里穿过，发出怪异尖锐的声音，一阵阵，毫无规律可言，调子低沉阴郁，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这时候突然张北邙大喊：“上船，快。”

说完他第一个率先朝游艇上跑去，秋天紧跟其后。

我顾不得其他跟着一起跑，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身后正在念经。这声音越来越近，仿佛那个僧人近在咫尺，令我后背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