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记忆中进入第八层第四个拐角处,这里也正是罗静她的帐篷所在地,往后数三个转角,后面应该就是一条和第七层连接的长道。
然而眼前那条应该有的通道却不翼而飞,这里变成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环状空间,就仿佛这一层阴宅具有某种自动闭合机关。我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一种捕蝇草,一旦苍蝇飞进去它就会悄悄合上夹住将其消化,此时我们的处境不比苍蝇更好。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绝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经历过不少远超常识的事故,应该也是一名铮铮硬汉,眼下真到了危急关头才发现并不是这样,自己依旧恐惧、无助、脑子里一片空白。
罗静拉了拉我:“别坐着,会着凉的,这里温度太低了。”
“别管我。”我没了指望根本懒得收敛脾气。
她反而蹲下来,温言细语道:“马烨同志,苦不苦,想一想当年红军长征,先烈们都咬牙坚持过来了,这才有了我们伟大祖国的诞生。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说得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但我看得出你经历过很好的教育,我也愿意相信你是真的回来报效祖国,打起精神来,我们一定能够找到出路的。”
我扭过脸看向她,罗静此时整个人仿佛散发出一种大义光辉,仿佛社会主义女神一样耀眼,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不是纯粹安慰我敷衍。让我竟然觉得有几分惭愧。
看到她依旧积极坚强,我也不能太丢脸。
对男人来说面子比命重要多,尤其在漂亮女人面前。男人可以随便自暴自弃,看不起自己,但是不允许别人看不起自己。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有些男人,哪怕大难临头、临死之前还要装逼的原因之一……
我佯装大笑:“我怎么会被这么一点麻烦打倒?我给你讲,我是见得多了,云南怒江阎王洞,福建连城三堂半,西藏念青唐古拉山,我哪个没去过?我给你说,我和那些妖魔鬼怪谈笑风生。”
她愣了愣,转瞬睁大眼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什么UCLA计算机硕士!”
完蛋!人装逼的时候果然是没有智商的。
我讪讪笑道:“我真的学计算机的,只是业余也喜欢到处旅行……哎哎你别走啊。”
眼下我只有罗静一个大腿可抱,却没想到她态度坚决,用手电射向我脸部,让我不得不用双手遮挡。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谎话连篇的人。”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不要跟着我,我就是死也不想看到你!”
我一时间慌了:“别啊,罗静,罗静。”
她站定了,背对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问最后一遍,给你最后一次回归同志战线的机会,马烨,说不说看你的觉悟了。”
形势比人强,我也没辙了。
“罗静同志,哎,抱歉,因为工作本身比较敏感,很多人无法理解,所以一般我都不会细讲。”我筹措言辞,尽量避开一些敏感词:“我不知道你对道士这个群体是怎么看的……”
以前爷爷辈的老人们常说破四旧,就是将封建迷信的东西都给砸了,罗静所处的时代背景和我们完全不同,很多事我们觉得小事一桩,对他们来说却是决不能儿戏和左右摇摆的立场问题。
“你说。”她语气却出奇平静。
我想了想,悄悄往前走了一小步:“我给你讲的的确都是真的,只是还有另一部分没有说完,我还有一份工作,这份工作是我的私人兴趣。我有一名道士朋友,她家祖上曾经是天师,有时候我也给她打下手,来这里寻找辟尘衣,就是我和她一起来的,为了救另一个朋友。不知道我这么讲,你能相信吗?”
罗静沉默了一会:“火居道士?”
我一听有戏:“对的,你也知道啊,那应该能理解。”
“不,我只是听过而已。”罗静依旧没有转过脸:“你继续讲。”
我略略一思考,又不做声响往前迈一小步:“来这里在外面我们就遇到了遁甲九宫之术,建这座围屋的客家人里头有道士,布下八门,以井口处的石人柱为‘遁甲’,同时又作为日晷,根据太阳月亮星星变化八门方向不断转移,如果没有从生门进入,就很容易出事。”
她依旧沉默着。
“我可以和你慢慢讲我们一行从地面阳宅,乃至于地下阴宅遇到的所有状况,不过眼下你背对我,这样说话很辛苦啊。”
我试探道:“那罗静同志,现在我们还是统一战线的吗?”
她转过脸来,哪还有之前的怒气冲冲,完全一脸精神的旺盛斗志,朝我伸出手:“欢迎你迷途知返,马烨同志。”
我和她握了握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给诈了。女人啊女人,真是哪怕是这个年代的女人也很擅长演戏。
我苦笑道:“反正罗静同志我对你知无不言可以吧?”
“马烨同志。”罗静纠正道:“我们是要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我们是同志关系,不是上下级,也不是敌对,你不要有个人情绪。我不判断清楚,怎么知道你是敌人还是朋友?毛主*席说过,认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团结我们的朋友,打倒我们的敌人。”
我觉得自己再过一会儿就得被她给洗脑了,说不定开口闭口也是毛主*席怎么说,敌人,朋友,三个现代化,体智德美劳什么的。她们这个时代的人你一接触初期会觉得“幼稚”,但如果接纳习惯了她们的三观,你又会觉得精神力量有时候真的可以给人巨大力量。
把罗静换成是我,估计一个人在这样一个迷宫密室里早就神志不清,发了疯。她还能坚持到现在,一点没看出放弃的意思,实在了不起。
不过这也算变相消除了我们互相之间的提防和芥蒂。
略去一些不便说的信息,我将此前从入阴阳寨到下阴宅,从幽深黑暗的第四层说到第七层地上的古怪石槽,天上木鸟。这些信息和罗静他们遭遇的居然近乎一致,只是他们进那个十指连心门时费了些功夫,耗费了很长时间。
看到她凝神沉思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之前刚遇到你很警惕,可你为什么又确定我不是特务了?”
“这个嘛。”罗静冲我一笑,笑容之中别有意味:“刚遇到你时觉得这个人眼神老盯着人身上看,非奸即坏,不过和你交谈之后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是特务。”
我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特务没你这么容易上钩的。”她噗嗤一笑:“特务自然从小都经受了特殊考验,狡猾隐蔽,而且很难策反。你嘛,怕是找个漂亮的女特务,你就要被策反了。”
说着她似乎觉得自己言语之间有些大胆,脸色也微微发红。
我不由觉得有趣。现在但凡罗静这个年龄的御姐,哪有这么容易脸红的?小姑娘一个个开车可厉害了。正是因为这种反差和稀有,让我更觉得她有一种别样可爱味道。
她调整情绪后疑惑道:“你说你是遇到那坛净和尚的尸体,这才被你们那个失心疯的朋友砸晕,可是这里我们并没有遇到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