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李家庄，江扶摇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冲天的妖气。直愣愣的透过竹帘子漫了进来。碰到他们三个也不立刻躲开，而是盘绕了两圈，像是在打探他们的虚实。
江扶摇冷笑一声：“呵！好横的妖精！”
他干干脆脆把帘子掀了起来，本来就快到晚上，这太阳一点也不刺眼。哒哒的马蹄声吸引了几个妇人的注意，她们显然注意到了张氏，只是摄于那辆马车的威严不敢开口喊。
许是一天的劳作结束了，渐渐有扛着锄头的人从田里面出来，人气渐渐多了起来，压住了那股冲天的妖气。
然而张氏没有发觉，她在想江扶摇刚刚说的妖精，她是看不见，但是看其他三人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张氏还是开口了，问道：“咱们......您几位，今晚上睡哪？小妇人家虽然小......”
想起她丈夫，张氏顿住了，要是知道自己偷偷把女儿送人了......她怀里还有江扶摇早上给的五两银子，少是少了些，但是拿来做做借口还行。毕竟那孩子小，真的要论起来也没有几多银子。
只是关于今晚去哪这事常行之和陆乘风了争执，常行之觉得这事速战速决，今晚直接去探清楚那妖精的老窝，明早一锅端。早来早回去，省那么多事。而陆乘风觉得这事不急于一时，不如找户人家今晚先歇着，明天再算。
两人谁也说不过谁，揪住了江扶摇的领子，一起说道：“你听谁的！”
江扶摇头上两滴冷汗，道：“速战速决吧！早点回去！”
刚说完这句，忽然有个大胆的农妇冲着张氏喊：“张家嫂子，你男人喝多了酒在牛棚里撒酒疯呢！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氏苦笑一声，道：“让他撒去吧，我家牛早就没了。”
那农妇继续道：“可是他许了愿的，今晚要不你替他去娘娘庙？”
张氏飞快的看了江扶摇他们一眼，道：“好！我先回去吃过晚饭来！”
那农妇好奇的看了江扶摇他们一眼，这都是谁呀，哪来这么多年轻的后生去张家，不是说穷到女儿都卖了吗？难道是来收债的？
好奇归好奇，各家的饭还是要吃的。
张氏看了一眼倒在牛棚里乱叫的男人，苦笑道：“叫几位恩人看笑话了！我家除了两个儿子什么也没有剩下了。现在只希望我那小女儿好一些，她老子不要老是去吵他们。其余什么的，小妇人的不求了。”
张氏掀开米缸，却尴尬的发现连糠都没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跑过来，道：“娘，最后一点米被爹拿去换酒了！娘你别哭，要不我再去别人家要点回来！”
张氏摸摸脸上，干干涩涩的，道：“你先去招待三位恩人，我去挑水来！”说罢当真拎起一对空桶，桶子边上几件脏衣服，上面一股带着酒气的酸臭味，也不知丢了几天。
那小孩跑过来冲江扶摇他们作了个揖，像模像样的道：“见过几位恩人。”一双眼睛倒是止不住的往几个人身上瞄。看江扶摇几人没比他大多少，他有点好奇。
谁知常行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干粮来，道：“你读过书？”
“是，我叫张金泉，在学堂里念过两年，后来又回来了......算是认得几个字。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全。”说到这，张金泉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不敢往常行之脸上看，倒是盯着他的袖子。
“说说你们家的事吧！”本来江扶摇也只是想听点故事，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张金泉的话匣子真倒开了。
“我家，上面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还有个妹妹，想来您几位就是我妹妹的恩人。大姐嫁去了胡家，读书人家里，侄子也生了几个，要是没我爹去闹的话，应该过的挺好。”
江扶摇点点头，确实。
他偷偷往装干粮的牛皮纸包里看了一眼，白面。又继续道：“二姐嫁的远，不过应该过得也不错，去年过年发瘟疫，她没回来。那边安全。三姐也是嫁去镇上，不过那个人穷，是银楼里面的账房先生，钱不算有钱，也爱喝酒......两个哥哥，一个征兵征走了，三年没有递回来一个信，也不知道好不好。另一个跟着跑船，过年的时候捎点钱回来。就没了。”
常行之点点头，道：“那你知道你爹求的是什么吗？”
张金泉听见这话眼泪都快要下来了，道：“他求的，最开始的时候是田里面的收成。但是我爹嫌慢，想要真金真银。就又去许了个铺子，没想到镇上真的有个铺子，那老板忽然死了，铺子跟白捡似的。可是我家当时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就去找我大姐借银子。
五十两银子，我家大姐嫁过去的时候也就只有二十多两的压箱底，还是我娘在镇上接绣活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爹他又是买铺子，又是买新货的，五十多两银子几天就花了个精光。可是铺子压根一分钱都没赚着，反倒还把我家几头牛赔进去了。我爹拿卖了牛的钱招伙计，那些伙计好吃懒做的，一个客人都哄不来。可就这样，第二个月连几个伙计的工钱也都开不出来了。
从那开始，我爹就天天喝酒，喝完了酒就去庙里面瞎求，什么生意兴隆什么对门横死，大把大把的贡品钱往里面砸，砸到我们家连小妹都养不起了......”
张金泉哑着嗓子哭了几声，可是哭有什么用？他娘走了几天，家里就几天没有做过正经饭了。不是他不会，而是连米都没了。他娘前脚带着妹妹刚走，后脚他爹就把米缸倒空了。地里的几畦菜倒是新鲜，可是除了葱以外都没长熟，更不要说吃了，光吃葱又不顶饿。
偶尔有邻居看他不过去，给他一点冷饭冷菜什么的，才将将熬过这几天。
张金泉的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一声，他脸红起来。被江扶摇塞了半块馒头在嘴里。
“你先吃，边吃边说！”
听他这么一说，张金泉更不好意思起来。白面馒头啊！多久没见过了。“您几位，是修仙人吗？仙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活在仙境里？也有人吃不饱饭吗？”
江扶摇倒是不好回答了，含含糊糊的道：“跟......你们差不多吧，饭还是有吃的......”
有饭吃啊，没有人挨饿。果然是仙境。
张氏终于挑水回来，看着张氏凹陷下去的脸，张金泉也不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只能对她喊道：“娘，你先吃块馒头！”
张氏脸上这才露出笑来，道：“是几位恩人给的吧！多谢几位恩人了，我去烧饭，你们先坐着。”
张氏的脸上好像有点恍惚，也不知道见了什么人。
江扶摇环顾了一遍四周，屋里昏暗无光，也没有半点点灯的样子，许是灯油钱都付不起了。幸亏没有耗子，或者说那些东西都不稀罕来了。
很久没有打扫的屋里脏兮兮灰扑扑，不过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除了空气里雾气一样飘着的不知道是妖气还是怨气。
按理来说，啖精气鬼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他们更喜欢像是胡家一样，附在下人的身上。一般宿主不死，也不会挪窝，传染和下崽除外。
然而江扶摇在张氏，那个小女孩，甚至这个张金泉身上都没有看见任何一只啖精气鬼。他们身上都有一点阴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沾染来的。不过在这样的妖气里面呆久了，身体又这么虚，带点阴气，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那么多人身上的啖精气鬼是怎么沾染上的？江扶摇有点后悔当时没有问清楚。
但是过也过去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现在当务之急是那个什么鬼玩意什么天女，她不是主要原因也是个推手。
屋里渐渐飘起来饭菜的香味，其实也就是一大碗煮出来的面糊糊，但是张金泉饿久了，自然觉得香。他舔了舔嘴角，倒是跑出去了，把他爹半拖半拽的从牛棚里拖出来。张金泉不敢喊江扶摇几个搭把手。跟他娘一起把他扶了进去。
他爹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如何也上不了桌。只能他娘端着碗去屋里喂他。忽然听见屋里咣当一声。
张金泉冲进屋里，却看见他娘跌坐在地上，撒了一身的滚烫面糊。
地上那烂泥一样的男人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直说他富贵了一定不要这般蠢妇伺候，那一定是要包最好的酒楼做饭厅，包最贵的花魁......
后来张氏还是回饭桌上来了，一身的狼狈也换了，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神情依然是恹恹的，半死不活相。
张金泉道：“娘，那个天女娘娘庙，今晚是你去还是我去？道长们呢？”
张氏道：“我去，带着恩人们一起，人家是有正事要做。你乖乖留在家里。剩下的几个饼你藏枕头底下，别叫你爹看见。”
张金泉点点头，看着他娘带着那三人出去，张金泉心里隐隐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总没有比现在差的了。
饱汉不知饿汉饥，这句话同时适用于减肥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