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感觉自己撞坏了脑子，一整天下来恍恍惚惚的。

才六点钟，他就挂出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关了咖啡厅。这对他来说很平常，反正这家咖啡厅只是他开来耍着玩的，收入什么的根本不放在他心上，光是上面三层楼的房租，就足够让他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回到五楼自己的狗窝，夏九像一只幽灵一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徘徊，浑浑噩噩。

五楼一整层都是他的家，房间多，家具也多，却都散发着浓浓的空虚的陈朽的味道。许多屋子里布满了尘灰，他也懒得去打扫，就那么扔着。或许某天他心血来潮会折腾一下，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心血一点湿意都没有，更别说来潮了。

开了电脑，任由屏幕发亮发光，他就掖着大拖鞋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里那个邋遢男人愣愣出神，茫然若失。

白天撞了墙，到现在他脑子都嗡嗡嗡响个不停，似乎掉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想不起来，心里挠得慌。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尝试过了，好像很多年前有过类似的经验。

很糟糕的体验！

“够了，你个混蛋，这种颓废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镜子里的邋遢男人忽地暴躁起来，呲牙咧嘴，冲着镜子外面的夏九发出一声怒吼，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他莫名其妙地就是想哭，于是无声哽咽，泪流满面，肩膀更是抽搐个不停。

幽寂的卫生间里，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气吸气的声音，似乎强自压抑，又仿佛在宣泄着什么，像一头无助的野兽在茫然嘶吼。

那是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无声痛哭。

别看夏九长得一副中年男人的成熟面孔，其实他只有二十四岁，刚大学毕业两年多一点。一脸络腮胡遮住了他年轻的面孔，年纪一下子提升十岁，变成了一个邋遢老男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夏九出生在一个优裕富足的家庭里，从小到大，基本上顺风顺水，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大学。但大三那年，一次事故，夺走了他父母双亲的生命，然后紧接着，就是各方亲戚俗套的分赃抢财产的大戏，斗得不可开交。

晴天霹雳之下，夏九整个人都懵了，如同浑浑噩噩的傀儡，茫然处理完双亲的后事，然后在亲戚们的最后一点良心里分到了这栋五层小楼。

其实这东西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他只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去，让双亲再现，好绕膝左右。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痛，莫过于此。

这几年里，他日子过得颓废无比，大学学业也彻底荒废，好不容易毕业，就窝在江海市这里当起了宅男，做个包租公，开个咖啡馆，晚上出去各种玩耍，浪荡堕落，准备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上一辈子。

但此时此刻，夏九看着镜子里那个颓丧的泪流满面的混蛋家伙，终于有了一丝想要重新振作的想法。

他恍恍惚惚地感觉，似乎有一道神光照射进他黑暗的内心深处，将那厚厚的黑壳敲开了一缕缝隙，让封闭陈腐的心灵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很清新的感觉。

虽然他忘记了那道心灵之光是从哪里来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不想继续这样混下去了。

剃须刀刮在脸庞上，带来丝丝缕缕的刺痛，杂乱的胡子纷纷掉落，就如被震落的尘灰。

把脸刮得干干净净，夏九看着镜子里一脸霸气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该吃晚饭了！”

一通电话，熟悉的外卖小哥十分钟就来到了楼下，送上一份28元的猪扒拌饭，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囫囵扒拉了一顿，灌了一瓶雪花啤酒，他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电脑前，顺手打开了网页，鼠标啪嗒啪嗒地点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个太搞笑了……”

“靠，该死的优土豆，这广告怎么越来越长了？难道非要让我充会员不成……”

“这个帖子挺有意思啊，战略马克一下……”

“呜呜呜呜呜，混蛋叉叉叉，你怎么敢把我心爱的小桃红给写死了？从此一生黑不说话……”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一点。

夏九满足地伸了伸懒腰，看了看时间，才恍然发觉，该休息了。

“把胡子清理干净了就是清爽凉快，整个人都舒服许多……”

关闭电脑，往大床上一趴，他懒洋洋地想着，非常惬意地像蠕虫一样钻进被窝里，很快打起了呼噜。

至于重新振作？

“好吧，明天，明天就开始安排计划，第一，早睡早起，起来跑步五公里，第二……”

夏九脑子里闪烁着各种念头，盘算着各种计划，意识却逐渐模糊，深深进入了梦乡。

类似的计划，他曾经做过不下十个版本。

类似的振奋，他也像磕了药一样亢奋过好几次，但每次都会半途而废。

或许，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每次下巴都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毛孔呼吸到的空气不用经过那座污秽的黑森林，没有雾霾，没有PM2.5，没有胡子的日子太清爽了。

吱呀！咯吱！咯吱！

睡梦中，夏九忽地打了一个冷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蠕动。他霍然睁开双眼，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夜深人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但他就是感觉头顶上有东西在动，不管是直觉也好，心灵感应也罢，总而言之，三大五粗的一条大汉，此时就如吓坏了的兔子，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床后的墙壁，仿佛那坚实的墙壁能给予他勇气一样。

不得不说，夏九身为一个一米九高，重达一百九十斤的壮汉，面对流氓混混的时候他敢大吼一声，扬起砂钵大的拳头擂过去，但面对这种深夜幽幽的诡异情形之时，他却变得胆小如鼠，午夜凶铃什么的，他好像看得太多了一点。

蓦然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音传来，这回是真实的声音，刺激无比，夏九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麻疹一样冒了出来，脑子一片空白。

咔嚓噼啪！

无形的震动从身后墙壁传来，透过他的脊背，似乎连他的脊椎都共鸣起来，震得非常厉害，那本来坚实无比的墙壁，似乎瞬息间就被无形重压压得松散如脆饼，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轰然推倒。

他惊叫一声，滚到了床底下，拿被子蒙住脑袋，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地震了么？”

“楼要塌了么？”

“我还没有重新开始呢……”

“没有晃动，不是地震，那就是闹鬼了……”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鬼什么……呜呜呜呜……”

一瞬间，夏九脑子里就闪过千万个念头，一辈子的经历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里掠过，他悲恐交加，只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就连自己的哭声都被拉长颤抖，显得滑稽搞笑起来。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罪过罪过，吓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