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班蒸汽列车到站。

车厢泻出人流，吞没月台。本来就拥挤的火车站现在更是比肩继踵。我和姐姐并排坐在长椅上，置身汽笛烟雾与人声烦嚣的混合中，有时候不靠近一点都听不清对方讲话。

突然从椅下窜出一只野猫，毛茸茸的脑袋险些被我踩到。我真是吓了一跳，但这猫好像一点也不怕人。

望着猫咪，姐姐脸色柔和了许多：

“我从7岁起就想养只猫，但是妈不允许。”

“这世界上真有她允许的事情吗。”

“妈说年轻时她也养过一只猫。当时妈可喜欢它了，给猫取名叫瑞德·巴特拉船长。妈每天和巴特拉船长一起睡觉。巴特勒船长夜晚总在床上叫。每次它一叫，妈便翻身过来盯着它，巴特拉船就乖乖看着妈不叫了，但等妈睡下去，它又会开始叫，于是妈又翻过来盯着它，一晚上这样反复好几次。”

“噗，妈好可爱呐。”

“巴特拉船长在一天夜里从窗户逃出屋子，然后再也没回来。妈说她这辈子都不敢养宠物了。”

“那下次记住要养个有身份证件，还会自己坐火车的猫咪，一定轻轻松松就能抓回家。”

我可早就做好大吵一架的准备，姐姐却一直面不改色，至少说明她不是代表爸妈来教训我的吧？

她蹲下来想去摸猫咪，手还没碰到，猫已经飞快溜进对面的垃圾桶。

姐姐扫兴地鼓起嘴。

忽然转头对我说：

“一年时间。”

“什么？”

“爸妈答应给你一年时间。在今后一年内家里会给你交首都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不会干涉你在写作上的努力。但一年之后如果你没能获奖就必须转学回米切雷姆。”

“也就是说只要在这一年之内拿到奖，我就可以继续待在首都咯？”

姐姐点头。

“按爸妈的意思是，如果你能拿到有分量的奖项，或者取得比小学时更高的成就，那么让你继续写小说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不会丢人。”

我很意外爸妈会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尤其是爸爸，居然同意我继续写小说。而且一年后我已经高二了，不止这一届广场奖，明年的下一届广场奖我也能参加。

我猜是姐姐帮我求过情吧。

“说更清楚一点，在3080年3月1日之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爸妈不会管你。”

“那你为什么扣我行李？”

“因为我话还没说完，爸妈给你一年时间是有条件的。”

我就知道……

“这一年里，你不能住学校寝室。”

“啊？那我睡哪？”

“爸妈让你搬去西尔维娅姨妈家，让姨妈代替他们在这段时间管教你。”

“可我和姨妈还从来没见过面呀……”

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表哥雷，但雷的母亲——西尔维娅姨妈，说来也是不巧，我一直没机会见到她。

姨妈几乎和陌生人没区别。

“你不愿意去姨妈家？”

“不，我去。”

“带上这封信，上面地址就是你姨妈现在的房子。去了后一定要把信亲手交给姨妈，你可别在半路自己拆开看。”

“搞这么神秘……”

“按理说你来首都上学，一年前就该让你去她们家拜访了。实在是你姨妈家情况有些特殊，所以妈一直没和你提起她。”

“特殊？”

具体是哪里特殊、怎么样特殊，姐姐没再给我多做解释。她突然闭口不谈了。这立刻引起我的不安。但我也不敢多问。

周遭的旅客渐渐稀少。

虽说托普马站不算小站，但这个年代物质条件所限，列车不会太多太密集。在上一班列车已经离站，下一班车还未到站的空档，月台会很空旷。

姐姐说她马上要坐下班车回米切雷姆，于是在车来前让我陪她去走走。

我们一同穿过月台。

“爽爽，告诉姐姐，你为什么对当作家这么执着。”

“因为叠好了纸飞机就会想扔一扔。”

“纸飞机扔出去一次要跑很远才能捡回来。”

“为什么捡，继续叠新的。”

我跳下月台，双脚踩在铁轨上。用手高高指着远方天空的一角。

“快看那！快来嘛。”

姐姐虽然在一旁喊着危险危险，最后还是被我拉着跳上铁轨。

那是历经数日阴雨，终于在黄昏之际从雾霭中现出轮廓的——北约塔。

心情一下子好畅快。

我睁大眼睛：

“是不是比米切雷姆的更粗一点？”

然而等我回头看姐姐，姐姐早已不在旁边。

她正一个人登上月台。

“车来了，走吧。”她摆摆手。

蒸汽列车冒着浓烟进站。

月台又开始拥挤。

黑烟，白雾。

人头攒动。

“如果不想被老家人看扁就好好加油吧。”

车前排队时，姐姐笑着拍我脑袋，但我很快避开，因为她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搞得我头发好痒。

汽笛再次拉响。

蒸汽弥漫。

车轴转动。

车窗里的姐姐向我挥手，然后被夕阳模糊，渐渐变远。我也朝她挥手，但她已经看不到了。

那天临别前，我问了姐姐一个多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当初为什么要当小学老师？不是说过长大后去土耳其吗。”

姐姐说：

“土耳其花300地那买张火车票就可以去，天天都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