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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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放带人追击数日, 已至兖州。

卞巨率数百残兵退守东郡,和城内数千守军一道, 闭了城门, 坚守不出。

白水营此时已取得全面主动。在东郡外围扎营筑城, 修筑工事,切断出城的道路。

只要攻克东郡, 奸臣便无处可遁。

但东郡城高墙厚,物资储备丰富, 城防设施精良, 非轻易能克。

白水营也只得暂时围城, 一边休整补给, 檄文和告示雪片似的往外发, 一边商讨破城之策。

紧张开会的时候, 王放坐上首,却没怎么发言,慢慢啜一杯酒, 有些坐立不安。

龚节注意到他心思不静,“公子, 有何不妥吗?”

王放猛地摇头, 笑道:“没……没什么。我在努力思考破敌之策。”

思考的内容则有些不足为外人道。虎牢一战大捷,白水营人人庆贺,士气增至顶点,大有一举并吞八方的势头。

阿秦留在后方洛阳,任务是主持政局, 通过旧时的官僚网络,慢慢收拢全国的人心。

这一点她能胜任——并非是因为她有多大的治国之能。其实她连奏章上的字大约都认不全。

可单凭“前太后、现豫章郡君、东海先生夫人、曾经的白水营主母”,这几样振聋发聩的多重身份,就能把以前的熟人朋友尽数招徕,作为她的得力手下。

至于各项公务的具体实施方策,侍郎糜幸经验丰富,政事专熟,也用不着她从头学起。

再并留守一个淳于通,带三千精兵,目的只有一个:保障洛阳防务治安。

还有白起也回到她身边。他和他的罗马兄弟性格上微有不同。张良喜欢指挥军队做将军,因此留在东郡,继续带领赵黑的部队;而白起对中国武艺更感兴趣,自荐做了秦夫人的保镖,顺带和亲卫里的一干高手日日切磋。

因此现在洛阳城里的留守人员,说少也不少,算是有点人气儿。

捷报应该已传到她耳中了。不知她会开心成什么样?不知她在听到卞巨狼狈逃窜,最后不得不把主帅袍子也脱了丢掉,换成小兵服色,这才勉强逃脱的悲惨情状,会不会掩口而笑?

此一战,他十九郎虽未全权指挥,但也亲身冲杀,小立战功,向全体将士证明了他并非只是个等待被救的绣花枕头,而是可以肩负责任的有志青年。

他登上高坡,望着东郡那铁壁般的城墙,心中却驰骋向西,想变成一只鸟,飞到洛阳,跟她炫耀个痛快。

这心思一日比一日强,惹得他一天比一天神思恍惚。

贴身带着她那翠色彩绣小抱腹,折成小小的一块,每天偷偷拿出来嗅一嗅,香气日渐淡了。

终于有一日,在白水营众将否决了第二十个攻城方案之时,他大胆提出:“要不我回洛阳,跟秦夫人讨个策?”

众将哗然。秦夫人确实有点领袖素质——不猜忌,不争功,不贪财,不好色,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做荒唐事,且懂得如何调和手下的人际关系。

但这并不代表她能领军打仗,兵出奇策啊!

给了她一卷《孙子兵法》,她认认真真从头啃,遇到不认识的字还查字书,进展奇慢,至今书签还夹在一半之处。

战争的嗅觉要靠多年培养。并非一拍脑门就能拍出妙计。

向秦夫人讨策……还不如去问城外百姓呢。他们见多了大军来来去去。

王放若无其事地改口:“听听淳于将军的看法也是不错的。况且政务什么的,积少成多,怕她胜任不来。我起码还看过几个月表文,批过不少奏章,也该回去检查一下,看一切是否已入正轨。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可以及时纠正一下。”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多了。众人先后表示同意。

“也是。十九郎留在前线,毕竟风险太大。这里也不是非有你不可。”

王放半条腿都跨出去了,听闻这话,赶紧回头,澄清一句:“我可不是怕死啊!”

大家埋汰他:“是是,就怕你被卞巨再捉回去关着。”

王放一个激灵,瞪了大伙一眼,随即哈哈一笑。

眼下他心态十分阳光,那些阴森森的回忆,伤不到他。

他忽然说道:“对了,东郡急切攻不下来,不如先不攻。你们看到从城里飞出的信鸽没有?卞巨在向他在各地的狗腿子召唤援军。据我所知,安丰、豫州、北固、昌邑,都有和他关系紧密的诸侯。这些人若派援兵,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咱们要做好出击的准备,将他们一一击破。围城是假,消灭援军是真。等把他的援军打完了,他无路可走,自然会开城出降。”

这一招“围城打援”,是他小时候玩蚂蚁时总结出的战术,算是“战争嗅觉”。

众人一听,大呼有理。

“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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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放将军务交给属下,知道都是竭诚死士,他放一万个心。

不过顶着个天子的名头,要出行,算是“御驾亲征”,别人绝不容他一人独行。

好说歹说,护卫队减到了五十人——五十个亲兵护在他前后左右,都是龚节过去的羌人卫队。

嫌坐车太慢,大家一起纵马驰回洛阳。

如今回洛阳的大路已经肃清了所有敌人,宽阔通畅,路边排排巨树,枝生新叶,夹杂细碎花朵,美不胜收。

偶尔掠过一个岗亭兵寨,见了他,哨兵不卸甲,齐齐拱手致意。

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亲兵贴得太紧。

大家骑的都是耐久军马。他跑得快,身边亲卫队也跑得快。他转个弯,忠心耿耿的亲卫们也跟着急转弯。

王放心急如焚。这要是回到洛阳,见到阿秦,两人面面相觑,干看着?

他不觉得自己能忍住。

到了离洛阳五十里处,远远望见平乐县那高高低低的屋檐轮廓,他有了主意。

跟身边众兵说道:“那个平乐县丞,是我旧时故友。咱们且拐个弯,去他府里坐坐,喝口茶,讨碗羹,休息休息。”

亲兵们跟着他狂奔数日,今天又是几个时辰的连轴转,都有点吃不消,纷纷喜道:“遵命!”

于是王放派人去通知平乐县。不出一刻,远远的迎来一群小官——不光是平乐县丞,连带县县尉、县长、邑长、主簿、属吏、父老……平乐县里所有拿薪俸的小官小吏,一窝蜂的全出来“接驾”了。

县内百姓扶老携幼,花花绿绿一片,都出来围观天子圣容。

老人拄拐,孩童垂涎,年长的妇人见了他的容颜,露出喜爱慈和的笑,相互说着什么。

王放有点脸热,跟大家招招手,算是打招呼。

呼啦一片,全跪下了,倒把他座下骏马吓得吐一口白气。

王放赶紧下马,快步走近,一手一个,把几个年纪大的老人扶起来,笑道:“大家莫要多礼——对了,去年的秋赋,朝廷果然没多征吧?”

一提这事,大伙黑压压的又都跪下了,长吁短叹,泪流满面。

“若无陛下英明决策,替我百姓着想,我平乐县可就要断粮了!……幸而减赋之政来得及时,我百姓万民都在家里给陛下和丞相造了生祠,朝夕一炷香……”

王放听得“陛下”后面还跟了个“丞相”,笑容凝固,有点像哭。

“丞——什么?”

平乐县丞抬起头,看到了平生最不想见到的一幕——天子俊眉紧蹙,嘴角下抿,满脸不悦之色。

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颜大怒?

冷汗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他提议百姓给天子建祠,本意也是溜须拍马,万一哪天又不小心让天子知道了,定会赞他花样繁多。

天子不吃这一套?

他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这回完蛋了,不知是诛三族还是五族啊……

一个精明的幕僚赶紧挪动膝盖,趴过去耳语几句。

平乐县丞如梦方醒,连忙纠正错误:“陛下爱民如子,仁政感天,我等自然是当神灵一般供奉。至于丞相嘛……是了,丞相作奸犯科、戕害国家,这个……我们百姓给他立祠没错,但都是立在厕所里的,每日以黄白之物供奉,求他保佑大家肠胃顺畅……”

王放再忍不住,和周围亲兵抚掌跺脚,哄然大笑。

平乐县丞长出口气,连忙悄声回头吩咐,赶紧让大伙去把家里的丞相祠请出正堂,挪个地方。

王放假装没听见,等一干人忙完了,才吩咐:“我要和县丞老人家叙叙旧,单独说说话。你们快给准备一件屋子。”

众人连忙照做,将“御驾”一行人引到平乐县衙,有人小跑入内,打扫出一件最干净的会客室。

王放一路上跟县丞唠家常:“那个锦署的钱媪,身体可好?”

县丞道:“托陛下福,老人家除了偶尔感伤哭泣,精神头倒还不错,一日三顿饭,日常吃着补药。”

王放心想,待遇提高了。

县丞又道:“只是前几日,宫中秦夫人传出话来,将钱媪请去宫城里住着了。下官惊讶之余,也是极为佩服感激。想不到宫里还关心高龄百姓的养老之事……”

王放这下惊讶,跟着赞了几声,强行忍耐归心,不多问。到时候直接问她。

说话间,已到县衙。王放让人给身边五十亲兵准备茶水点心,吩咐他们就地休息。

他自己进入雅间,跟平乐县丞“共叙别来之情”。

亲兵们吃饱喝足,连日疲惫,一个个打起了小盹。

平乐县的官吏们不敢怠慢,连忙搬来垫子枕头,让各位军官好好休息。

……

等日渐西斜,亲兵们一个个打着呵欠醒了,王放和县丞还没出来。

有人觉得不对劲。再等等,不免派人去催。

这一催不要紧,众人哗然发现,雅间里只剩平乐县丞一个人了!

战战兢兢地跪坐着,见了众亲兵,连忙站起来。

亲兵凶神恶煞地问:“天子呢?让你带哪儿去了?”

平乐县丞一张脸成苦瓜,哆哆嗦嗦从袖中抽出一片简,上面墨迹淋漓,是王放手迹。

“我回洛阳去也!”

平乐县丞战战兢兢解释:“陛下让……让臣在屋里待着别动……等诸位将军来寻时,再……再……嗯,说是诸位赶路辛苦,他跟大家开个玩笑,提神醒盹……”

亲兵们气不打一处来,捋袖子就想打人。

“他爱开玩笑,你也跟着开啊?知不知道陛下千金玉体?万一有个不测,你一万个脑袋也不够掉!”

平乐县丞吓得脸白,赶紧退后,将那木简翻过一面,急急忙忙挡在身前。

后头也是王放的字迹。

“县丞听命行事,莫与之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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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放嘴角带笑,一骑绝尘,叫开城门,直入宫城。

宫城守卫都认得他。刚要高声唱喏行礼,王放跳下马,“嘘”一声。

“我来突击检查一下,看里头人众有没有偷懒。你们先别声张。等一会儿我的卫队到来之时,再宣布我回城的消息。”

大家深信不疑,赶紧回到岗位,笔杆条直地站好,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今日没偷懒,让天子看到了最恪尽职守的一面。

王放在宫城里轻车熟路地穿梭。先来到永宁殿,探头一看,无人。

他扑哧一笑。阿秦去德阳殿处理政务了?

避开两个小宦官,又万分惊险地躲过了一只四处乱跑的大麋鹿,来到德阳殿。弯腰探门缝一看,也无人。

正疑惑,衣领子一紧,差点失却平衡,让人惯在地上。

王放回头,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

卞小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叉着腰,气哼哼看着他。

后面还跟着个不知所措的宫女,朝王放深深行个礼,脸红红的,抚着胸口,喘气如牛,显然是追不上小虎的脚步,已经快跑虚脱了。

王放摇摇手,表示不怪,又伸食指在唇边一竖,让她别声张。

宫女伶俐,连忙点头,面露喜色。

跟喜怒无常、乖戾暴躁的前皇后相比,这位年轻妄为的天子简直黯然失色,成了陌上公子人如玉。

王放看一眼小虎,正犹豫是好言哄劝还是厉声威胁,她倒一下子变了脸,眼巴巴的似乎要流泪,伸手指着王放鼻子尖。

“你们要杀我阿父,是不是?”

王放一怔,脸有些热。这小孩暴躁归暴躁,心思一点不输大人。

他望着那双尾稍上挑的小眼,心中倏地掠过“养虎遗患”四个字。

但这念头马上被他自己秋风扫落叶,扫进了心灵的垃圾堆。

虎能吃人,但御苑里那些进贡来的各地猛虎,早就被养成任人撸捋的大猫。所谓南橘北枳。

退一万步,让他对一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产生什么斩草除根的防备之心……

那也太瞧不起他自己了。

比她年纪大三倍的女郎,他不照样游刃有余,轻轻松松“化敌为友”。

可无论如何,他的军队正在围城东郡,意图置这孩子之父于死地。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无从隐瞒,他也不想瞒。

他颇有为难,纠结了一段时刻,蹲下身,跟小虎商量:“你的阿母,是让谁害死的来着?”

“夏夫人!”小孩的注意力迅速转移,“我要把她推河里去!”

“你阿父惩戒夏夫人了吗?”

“没有。”气哼哼。

“我帮你出气。等攻下东郡,我把你阿父捉来,让他对着你阿母的灵前磕头。再叫人把夏夫人绑来,随你想推几次推几次,想怎么推就怎么推。”

卞小虎眼睛转一转,显然对第二个许诺更感兴趣。

试探着问:“能把她推到粪坑里去吗?”

王放本能皱眉,为难一瞬间,昧着良心答:“可以。但推之前得让别人躲一下。”

卞小虎大喜,转圈猛跳,不追究“你们要杀我阿父”的事了。

王放趁机问:“秦夫人在何处?”

他的亲卫队怕是已经奔驰在路上了,他一刻也不能浪费。

卞小虎心情极佳,乖乖伸手一指:“织坊。”

王放乐了,撇下小虎,跑去参观新织坊。

织坊是一个废弃议事殿改造的。几十架织机花楼,已经让罗敷安排拼装竖起,分门别类地摆在殿内。从邯郸带来的各路织工各就各位,正在井然有序地劳作,声音齐整有规律。

王放甚至似乎瞧见了平乐县的钱媪,正握着个旧花本,坐在胡床上,晒她的满面皱纹。

织娘们已比原先在邯郸时丰润了不少,有些还给韩夫人戴着孝。

她们原本大多是韩夫人府里的,眼下摇身一跃,鲤鱼跳龙门,成了“官办锦署”的织工,个个容光焕发。

王放在展望一圈,一下看见罗敷倚在门边一个丝覆竹席上,双眼阖着,胸脯微微起伏,手中握着本书,半掉在地上。

他欣然而乐,悄没声潜过去,藏在转角阴影里。

多日未见,她的睡颜美好,一如往常的玲珑剔透。

偶尔还微微张嘴,小虎牙若隐若现,不知睡梦里在骂何人。

想叫她,又有点舍不得。况且也怕将她惊出声,平白引人注意。

王放思忖片刻,升起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眼看织工们都在专注忙碌,钱媪双目模糊,应当看不见十尺之外。

而巡逻的亲兵岗哨,刚刚转过对面的拐角。

他匍匐几步,伸出双手,用力一捞,无声无息地把罗敷抱出门外,将她手里的书抽出来,留在原处。

瞧瞧左右无人,急速狂奔。

瑚琏池畔,有一处人所不知的藏身之所,是个废弃小棋亭,隐在高大的树丛灌木之内,外面被白色紫色的野花遮得严实——是他以前捉虫子的时候发现的。

恰好离织坊也不远。他一口气跑过去,感觉怀里的身子扭了扭,似醒未醒的,发出几声叹。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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