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韶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

阳光自开的极饱满的合欢树花叶间穿过,落在一张脸上。那是一张女子的脸,皮肤很白,睫毛很长,嘴唇很红,只是生就一对极跋扈的剑眉,是大晴天里聚云,隐隐的一抹肃杀,将她的一腔婉转柔媚破坏殆尽。

树底下这时候正有一人打马而过,翠衫白袍,黑发如云,脚蹬金丝银靴,腰系碧玉鸾绦,眼睛往这边一望,简直有黑夜的深魅,叫人浑身都要酥倒。只是他皮肤白得像死人,看着似是大病初愈,使人生出无限可怜之意。那人行出去大约有七八丈远,突又折返回来,在合欢树下勒马而停,仰脸对着树上的女子小声央求:“姑娘,后面正有一群人追杀我,你帮帮忙!”

女子掸掸竹青的裙子,伸伸穿着豆绿丝履的脚,仿佛全没看见这个人,只抬了眼睛望天,像那里有无限美妙,其实不过一片蓝白,偶有几只鸟掠过,受了惊吓地哀叫。

那人求救的话虽说的十万火急,脸上却极是云淡风清,人家不理他,他也不恼,只笑嘻嘻地道:“定有厚馈酬谢姑娘!”

女子终于把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很不经意似地问了句:“多厚啊?”

那人从从容容地跳下马来,自在烂漫地抚着马崇道:“千金不多,万金不厚,姑娘你说个数吧!”

女子在树上托腮沉思,最后伸出五个手指头对他晃了晃,他眯一眯眼睛:“五万?不算多,只要姑娘救得在下性命,这五万黄金立时奉上!”

女子在上面听得一愣,却又立时眉开眼笑地从树上跳下,抽了背后长刀在空中一抹,一片白花花的光,她痛快地一按对方肩膀:“你放心,我保你太平无事!”

那人倒怔了怔,末了笑得如一朵花似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倒很爽利:“眉弯弯,你呢?”

“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姓君,名安旧。”

二、

果然不过半刻的光景,打林子南面奔过来十几人,一水的黑衣黑裤,一看便知是有组织有计划打劫的一伙强人。眉弯弯把刀一抖,呛浪浪一声,真有千军万马之势,她将君安旧拉在身后,对那十几人蔑视一笑:“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强人里走出一个人,阴沉沉的一张脸,生得细眉倒角眼睛,却是极白细的肌肤,很有几分女气,他一说话,险些没把眉弯弯笑倒,竟是像某些风尘女子一般拿腔做调,比比划划:“小姑娘,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就知道他给我银子!”眉弯弯笑眯眯,只是剑眉横立,就算口气再亲切,也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然之感。

那娘娘腔很动怒,然而他看出来这小姑娘有些手段,不好对付,偏上面交待要尽快把人抓回去,他实在耽搁不起,忍着怒气道:“他给你多少银子,咱们照十倍的给你便是,你把人交给我!”

眉弯弯听得眼睛一亮,君安旧怪腔怪调地一咳,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你莫听他们胡说,这些人从来不讲信用——不如这样,事后我再给你加一倍!”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救他一条小命竟是能拿到十万两金子,这买卖可真是大发了,一辈子怕也受用不尽!再把君安旧的衣着与这伙强人一比,明显君安旧比较有钱,便点头道:“你放心,我哪是那见利忘益的小人,生意便讲究个诚信,既然先们先定了约,我自然保你的!”

这是场面话,君安旧自然不信,他想这小丫头片子见钱眼开,最是不能放心,怕一个不好,自己便交待在她手里了,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色如春花:“对姑娘,我自然是万分放心的,不如这样,姑娘先拦住这些人,我骑马先走,到林外再等姑娘——你知道,我武功不行,在此反倒拖累了姑娘!”

眉弯弯左思量右思量,也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可是又不放心,怕他跑了,自己白出了力,银钱泡了汤,那可太傻了,便犹豫不定。她这些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人精似的君安旧,他一抓她那只未握刀的手,把一块带着温热的玉压进她掌心里:“姑娘请放心,安某是定会等在林外的,若有意外,姑娘未能在林外见到我,便可持此玉去鼎新钱庄取钱!”

鼎新钱庄的大名眉弯弯还是听过,心安了不少,便点头道:“好,那你快走,我拦住他们!”她说着把刀在地上一磕,腕子一翻,哗哗哗哗……把刀舞出成片刀花,耸身冲进人群,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刀剑交击声,金属相碰的火花与白晃晃的刀光剑影,真个使人眼花缭乱。

君安旧便趁着双方打得火热的当,跨马朝林外狂奔。

三、

眉弯弯用了两百余招方才把一伙强人全搁倒,拄刀而立直喘大气,她记得师傅说过,一刀断人生机,方为艺成。她自认没出息,这种大本事怕是下下下下下下辈子也学不来的。腰上突传来火辣辣的疼,她方才忆起来自己不小心被那娘娘腔在腰上削了一剑,先前打得太投入没觉出疼来,这时候一静下来,那疼真正火烧火了,恨不能吞灭了她。

然这时她却实在没心思报负,相比地上这几十条小命儿,十万两黄金才是她的心头病。她掂了掂掌心里那块温玉,但见玉色如血,红通通的实在扎人眼睛,像夕阳落下的最后一抹。她不敢多想,胡乱在腰上抹了些金创药,撕下一片裙角把伤口扎紧,提气折身往林外奔。

她记得君安旧走的是这个方向,然而跑到林子外头,除了热辣辣的日头和日头下萎顿的大片碧草,空落落的哪里有一个人影子。她心口一紧,没着没落,真怕自己是被那姓君的骗了,其实被骗也是自己傻,太容易相信人,只凭着一块四不像的破玉,能领出十万金子来么?

正胡思乱想,不想身后却有一个男人关切的声音:“姑娘,你受伤了!”

她心下一阵欢喜,倚树扭过身子,便见君安旧牵着马,优哉游哉地正朝她走过来。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道:“算你还有良心!”

君安旧也不说什么,只是满含羞涩地一笑,倒仿佛她刚才说了什么夸他的话似的。

“你怎么跑到我身后去了?”她疼得直吸冷气,依着树滑坐下去,脸青白青白的,像一玫青杏儿。君安旧惊呼一声,把马拴在旁边一棵树上,抢过来扶她:“我怕你打不过那伙人,所以没敢走远,就藏在那附近——你怎么样,疼得厉害?”

“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她说得口不由心,却不肯示弱,只是疼在身体里像小虫子一样四处乱爬,实在站不住,只能由他扶着。

他脸上的担心倒不似作伪,急得唉声叹气,末了红着脸道:“姑娘,咱们江湖儿女也不用避嫌,让我看看你的伤!”

眉弯弯这样厚脸皮的人,听了这个话,脸上也跟着热辣辣的。可是她死硬脾子,更是疑心重,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搁,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想趁机占姑奶奶便宜!”

“不敢,不敢!”君安旧吓得汗毛全立起来了,却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看在眼里恍似花一丛一丛开了,直开到心里去。对着这样的美貌,眉弯弯也实在狠不起心来,更何况对方那纤瘦的小身板像是一捏就会碎的,看着着实可怜可爱。她慢慢地软了表情,把刀自他颈上移开,他松了口气,腔调就有些轻飘飘地:“实不瞒姑娘,我乃是个大夫,所以,所以才有那般提议,不想冒犯了姑娘,该死,该死!”

“我就是怕疼,其实伤得不重,”眉弯弯别开脸,不敢看他,感觉心里烫烫的,像是生了病,口气也跟着软绵绵,“还是赶快进城,其他的等进了城再说!”

四、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那左右门吏见眉弯弯身上带伤,有意刁难,说“看你们不似正路来的”。眉弯弯一听就恼了,双眉倒立,手慢慢摸向刀柄,君安旧见机得快,一拉她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忍耐”便上前去与门吏交涉。末了许了对方诸多银钱,方才肯放两人进城。

君安旧体贴,怜她有伤,只教她坐在马上,自己则一路牵马而行。眉弯弯原本打算与他结了银钱一拍两散,却不知怎么,一想到要与他分别,心里便有一股失落,几次张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只是一路静默。君安旧先时还心气挺高,对着城里景致指指点点给她讲解,却是讲了半天不闻对方一声半句的话,方才觉出些不对劲儿,仰脸瞧见她脸色煞白,仿佛痛苦不堪,不由关切道:“姑娘可是伤口疼得厉害?咱们还是先去医馆瞧伤!”

这话触在眉弯弯心上,微微的一抹凉,她突有所感地道:“你不是说自己便是大夫么!”

君安旧心里一动,脸上却是一片为难之色:“这怕不好吧,姑娘刚才还拿刀相向……”

“我才不是心急么!”眉弯弯把剑眉一挑,“就这样吧,咱们先找间客栈住下!”

“君某在此间倒还有些产业,便到我那里去吧,不必住什么客栈!”

眉弯弯心满意足了,便从善如流地点头道:“也好。”

君安旧所说的产业是城南的一爿宅子,三进院落,顶后面一个小天井,里面栽了些药草花果,分外清幽。

二人才到门口,那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自里头走出个青袍翠衫的胖大中年男人,上前对君安旧行礼道:“主子可算是来了,咱们等得真正一片焦心!”他说着接过君安旧手里的马缰绳,却是皱着眉望了眉弯弯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光景。

君安旧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海叔不要多心,眉姑娘因救我而受伤,该当上宾招待,不可失了礼数!”

海叔唯唯应是,牵着马便往里走,直进了二重院子,才停马扶眉弯弯下来,把马交给个小厮牵去了。

进院来的这一段路眉弯弯频频回顾,就怕君安旧一个闪身不见,也顾不得瞧这宅院风光。海叔看了她这等样子,眉攒得更紧了些,却不敢说什么,上前扶住君安旧道:“主子,还是先进去歇一歇!”

君安旧摆了摆手,叫他下去,他略一迟疑,君安旧把眼睛一瞪,他哪还敢造次,利索地自侧门转进三重院里去了。

这时候天才傍晚,君安旧便如同一只纸扎风筝似地摇摇晃晃,夕阳将落的最后一抹余光把他的脸映得光怪陆离。眉弯弯再迟钝,也瞧出些端倪,上前扶住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见他惨白的颊涌上淡淡的胭脂红色,更是艳色撩人,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道:“我瞧你气色不大好,不如先去歇歇,我正好也饿了,想吃些东西!”

君安旧却是不肯妥协的性子,身上再难受些,也要硬作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姑娘说得哪里话,我好的很,还是先治你的伤要紧!”

五、

弯眉眉伤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海叔终于忍不住偷偷找她说:“其实主子根本不是大夫,只是略通歧黄,能医好姑娘的伤,全是侥幸!”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对方话里有话,皱眉想了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姑娘救了主子,而主子答应酬谢姑娘十万两黄金,”他一脸苦大仇深之状,双手捧着一只雕得极精美的木制小黄鸟递过去,“主子自小身子便不好,最怕劳心,望姑娘拿了这东西,便去吧!”

弯眉眉气得脸发青,她脾气向是不好,可是想到君安旧,竟生生把这口气忍下了,也不碰那只小木鸟,虽然心里确实喜欢,只把眼睛冷冷盯着海叔道:“怎么,一场救命之恩,便想用这只鸟把我打发了?”

“不敢,不敢!”海叔一脸苦笑,“姑娘你别瞧它样子普通,实则不止十万黄金之数!”

眉弯弯不作声,心里自然是不信。海叔也不恼,只把小木鸟放在桌上,伸食指在其顶翎上一点,便见那小木鸟摇头晃尾地走了起来,红玉镶就的一对眼珠,仿佛美人唇上的两滴血,是最凄厉的美色。这使她突忆起君安旧淡到几乎无色的唇,不知要用怎样鲜丽的色泽去描摹,方能补他一分丽色。

海叔宛似全不知眉弯弯的走神,只把“啾啾啾”叫个不停的小木鸟抓在手里,在其尾翎一拉,它便又成了一件死物儿,安静地躺在掌心里。他把它再次递给眉弯弯:“姑娘可还满意?”

“果然神奇——”眉弯弯话不由心地,“我倒是听说这世上有一门‘机关术’,能制乌鸦,长飞不落,能制百灵,啼鸣不歇,能制骏马,奔驰千里……这鸟倒也有些门道!”

海叔听得脸红:“教姑娘见笑,皆因我只习得些皮毛,所以只能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眉弯弯剑眉一扬,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锐气:“海叔,我知你护主心切,我也不为难你,我只要一件东西,你若舍得给我,我立时便走!”

“姑娘所求何物?”

眉弯弯把掌心摊开,上面赫然一只美玉,其色如血,其润如水,销魂荡魄。海叔只看了一眼,便觉心悸若死,仿佛有一只正手狠狠抓着他,愈抓愈紧,紧到不能呼吸,却听眉弯弯音色婉转:“我只要这玫玉!”

“不,不可!”他脸色惨白,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姑娘要什么老奴都能答应,只是,只是此物不行!”

“为何?”眉弯弯倒不动声色,看他要如何分说。海叔拿衣袖擦了把额上汗,气喘吁吁道:“此玉,乃是主子定亲的信物,怎能给姑娘!”

六、

“原来他已定了亲!”眉弯弯这话像是提问,又似自语,虽低到有若如无,海叔那一双耳朵只轻微一动,便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不出声,只让她自己琢磨,直看她脸色青青,似日光熹微里一抹山色,实在令人心伤,暗叫一声惭愧,躬身道:“不瞒姑娘,主子实已定亲,姑娘这一番心意,老奴代为谢过,然则却是不能领受!”

眉弯弯像被烫着一样,手一抖,那玫血玉随之掉在地上,“叮”地一响,似清风里植物慢慢伸展出枝蔓,将她缠了一圈又一圈,绷紧绷紧绷紧……海叔忽地怪叫一声,把她自迷梦里惊醒,只见他俯身将那玉拾在掌心里,像呵护最爱的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还好不曾坏了!”

她使力咬了咬嘴唇:“走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海叔本不想答应,然看她态度坚绝,只得勉为其难道:“好,我尽量安排”

自打治好了眉弯弯的伤,君安旧便似海市蜃楼一般失去了踪迹,这半月来,意是一面不曾露过。眉弯弯当然也问过人,可是奴仆们嘴巴极牢靠,探不出一点儿消息,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一个个宛似木偶。她有心闯三进院子——在给她治伤的时候,他曾跟他讲“有事可来三进院子找我”。只是她屡次要去找他,皆被人拦在门口,到最后急了,挑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要硬闯。却不想那花木深深下刀光似煞、剑影如魅,更有一层层系了无数金铃的天蚕丝网横在上方,当真是天罗地网,使人无处着手。她只得恨恨作罢。

这日傍晚,海叔领眉弯弯进了三进院子顶后面的小天井,君安旧半倚在天井里一张红木榻上,微微仰头,也不知望着什么,那一种宝相*,宛似一尊佛像。

海叔轻唤一声主子,他侧头目光荡来,波光婉转,有如魔魅,只是肌肤是比往日更刺目的白,如浮光掠影,一触即碎。

“眉姑娘,”他对她点点头,语调轻的像是耳语,却费了诸多气力,“伤可全好了吧?”

“哎。”她原本想着见到他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不知怎么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海叔不知何时退了出去,一时间小天井里只剩他二人,在森森花药间,风拂在身上,像情人最动人的低声。眉弯弯扭捏着,这软弱害羞的情绪使她恨不能杀了自己,到末了突来的一股勇气——想要在离开前让他知道自己这番心事——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可是最后说出来的话,却软得没有生气:“听说你定亲了?”

君安旧听得一愣,转而笑着轻点头道:“嗯,想来这事是海叔告诉你的,他就是这个多嘴的毛病,不讨人喜欢!”他看她一脸的冷硬,又道,“眉姑娘来找我,可是为了那十万黄金……”

“你,你喜欢她么?”她突兀地打断他的话,双颊红得像洇血,“是我多事,你们自然,自然互相爱慕!”

君安旧再是个傻子,也听出这话里的意味儿来了,更何况他聪慧有如妖魅,就伸手将她一拉,她站立不稳倒进他怀里,他带笑带咳地道:“弯弯,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只是我不配!”

七、

他这一时三刻的温存,使眉弯弯全身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无地自容地羞窘,就手把他一推。她手上原本没用什么力道,可是他已如布偶般倒下去,软在塌上拼命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直到吐了一大口血才算作罢。

她惊惶失措,万想不到自己那轻而又轻地一推之力竟造成如此结果,悔天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算做错事师父打得她手肿起半天高,疼得撕心裂肺,也不曾动用这眼泪,可这时竟是忍不住。他拿白绢巾子拭净了唇边血迹,轻拍她手道:“老毛病了,不碍事,总归死不了,你莫着急!”

“这到底,到底是什么病?”她急成青白的脸,更被夕阳涂沫得有似鬼怪,“半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半月前,”他似是回忆人生里却美妙的时刻,“那还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原本,是去迎亲的!”

“迎亲!”这话便是当头棒喝,眉弯弯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在地上。他却似没看到一般,点头道:“可笑半路人给人劫杀,最后只剩我一人逃了出来,幸是遇上了姑娘!”

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眉弯弯已是心惊肉跳,竟是忘了羞赧,去拉他的手:“谁要杀你?”

他望她一眼,笑得有如万花齐绽,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想这些也不过是自寻烦恼,他虽则一力要致我于死地,我却是不能动他分毫!”

这话自然是不欲她深纠的意思,可是她却不依不饶地更抓紧了他的手逼问:“到底是谁?”

“何苦呢,原本这事与你无关,”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像花迭次枯萎,可脸上依旧笑着,“我听海叔说你要走,还是走了好,我本是是非之人,这本是是非之地,与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话是刀,直把眉弯弯切得肢离破碎,她趔趄着退了一步,却突又冲上来把他按倒,一只手紧捏他下颌,恨声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答应,不允许,别人取走!”

“又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他突然抬头,唇畔碰着她的耳垂,一点烫,却有最巨大的热,让她的身体如冰消融,“这身体折磨了我二十年,尽够了——我会让海叔给你十万两黄金,与你的帐,便算两清了!”

他说着将她一推,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竟是一下子将她推翻在地,随即斜刺里伸出两把剑横拦在她颈上,细小尖锐的凉吻着肌肤。她不管不顾,颈上被割出血也觉不出疼来,只奋起身子要冲过去,却被人死死扣住肩膀,动弹不得,就一力朝他喊:“君安旧,我不要黄金,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们还能不能见面?”

八、

眉弯弯本打算要猫在城里等君安旧成亲,自然有劫亲的心思,可是半路杀出来的卓然然强要把她带回山。

她不服气,回山的一路上四次三番逃走,却皆被卓然然利落地抓了回来。她技不如人,眼看强来不行,只能软求:“师姐,好师姐,你放了我吧,我绝不能回去!”

卓然然挑着半边眉头看她:“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答应了早去早回,师父见你迟迟不归,心忧成疾,这才派我下来找你,你别不识好歹!”

眉弯弯不响,是打定主意不肯回去,然而卓然然如何能让她称心如意,兀自拉着她走,到末了她急得不管不顾,跪在卓然然面前抱着她腿求告:“好师姐,求求你,弯弯要是这时候回去,这一辈子,也不甘心,哪怕是死,也死不瞑目!”

卓然然听得心跳,伸食指戳她脑门,叹气道:“你那点儿小心思,我有何不知,然这事却是由你不得——那君安旧,你知是何人?”

这话真正使人心惊,眉弯弯思量自己并不曾同她讲过君安旧之事,她又是如何得知?正心思纷乱,却见卓然然一攒眉头,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傻瓜,到此时还不明白么——下山前师父对你如何交待你的,要你等在井城十里外的林子里,若有人向你求救,你必要援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她再是迟钝,也听出些端倪来,慌地抓住卓然然的袖管:“师姐这话,却是何意,难不成那追杀君安旧的,是师父?”

“说你傻,你还真就傻!若是师父要杀他,又何苦安排你去救他!”她把她拉起来,瞧着四下无一个人,方才凑在她耳边道,“你还不明白?师父当初因何派你出来,皆因她老人家不好亲自动手,而在咱们几个师兄妹里面,只有你轻功习的最好,才赶得急救人!”

“到底,到底是何意!”

卓然然对她这呆样子只有摇头苦笑的份:“想必你已知道,君安旧那日出城乃是为了迎亲。他要迎娶之人,便是师父!”眉弯弯整个傻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飘在一个荒谬的世界里头——卓然然还在不停地说下去,“君家的机关密术何其神奇,江湖上早有传闻,得君家者将无敌于天下。师父早便起了心思,奈何君家数术从不外传,她老人家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却是二十年前,师父闻得君家小主人君安旧自胎里带来的热毒,百药不可医,唯有万年血玉可救命,她老人家恰好有此一物,便以此作交换,强定下了这门亲事!”

眉弯弯身子随着对方的话晃了几晃,终是站立不住,一头栽了下去,卓然然伸手去拉,哪里想她如一滩软泥,如何也拉不起来。到末了她索性陪她坐到地上:“这事大师兄如何肯答应,他一向心高气傲,若果然依着师父,完了这场婚事,他以后在江湖上怕便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得了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爹——所以趁君安旧出城迎亲的时机,他立意要杀了他——哎,小师妹,你与君安旧终究没有缘份,还是忘了他的好!”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眉弯弯使力推开卓然然,一头哭一头往前爬,却是身体软得爬也没有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大哭。卓然然摸着她头幽幽道:“傻孩子!”

九、

大婚的晚上月亮很圆,眉弯弯记得极清楚,听说是宜婚嫁的日子。那天君安旧穿着大红的喜服,那样明丽的色泽,像是血染成的,衬得他愈是面容惨白里的十分韶艳,那种妙不可言的美色。眉弯弯始终不敢多看,怕会忍不住冲上去,可是冲上去要怎么样,自己也想不明白。

所谓的师命难违,她只能小心翼翼。

然后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醉生梦死的热度,烧上来烧上来烧上来烧上来……

却是一只凉而软的手生硬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醉眼朦胧,只看到一抹红,是夏日烈阳下的火,刺得眼睛痛得泪流不止。

那人有冰艳艳的一双眼睛,眨一眨便是地老天荒,眨一眨就是刹那芳华,她分明见惯了却觉得陌生,所以只有不停地细碎的叫他:“君安旧君安旧君安旧君安旧……”以确定站在面前的是他这个人,真真实实。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她喝得东倒西歪脑子不甚清明听不明白,然那定是一句令人极快乐的话,不然她不能喝醉了也觉得这醉是轻飘飘的欢喜。他就拉着她飞奔,似乎出了一重重的花树楼宇,有人牵来一匹马,她晃晃悠悠地被他拉上去,风就在耳边张狂嘶吼,抓着她的头发。

后来她酒醒了,那已是另一个白日,她窝在他胸口上回首仰望已遥不可及的有关于井城的天空,问他师父怎么办。他亲亲她的耳朵,话语细碎:“若非她放手,我们如何得两全!”

她问那以后呢?

他哈哈笑着打马而去,身后天空有如海阔!(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洪荒之青蛇成道逆天邪神影帝临渊行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盖世一剑独尊帝霸剑来武炼巅峰
相关推荐
末日风暴我变成了男神[重生]诸天从北帝开始都市化龙战神我在东海龙宫当赘婿报告村官,我姓福仙道书老攻从良记仙魔妖皇至尊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