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月华沉梦(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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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梁远声把傅长山掳上山来, 寨子里大多数人都跟傅家有恩怨, 尤其是这个当初镇上人人称道的傅大善人,他被痛打了一顿,然后被锁在了山洞里。

傅长山根本受不起折磨,当晚便说出了当初是把梁大夫的尸骸扔进了城东小树林的乱葬岗, 所以这么些天过去了, 梁大夫的尸骸已经被埋在了狼头山山脉中那片土坡上, 梁远声还找人给梁大夫做了个碑。

约好上香的那天,天上正好应景地下了点绵绵细雨, 梁远声带着应涵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一路到了立着墓碑的那处地方。

碑上只简简单单写着“父梁仲文之墓”, 梁远声一路本就异常的静默, 见到这个墓碑的时候表情沉凝,眼里透出一丝哀伤来。

应涵跟着他一起跪在泥泞的草丛之中,雨不大, 两人并没有拿伞,那雨水一滴一滴从梁远声的头发滑落下来, 顺着从额头划过他的眉眼,叫人分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落过泪。

“我爹是个很好的人……”梁远声上完香,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他低低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 “虽然他有时候刻板迂腐又愚善,但他真的很好。他收养我的时候,我还是个邋遢的小乞丐,在垃圾堆里过活。是他给我吃穿, 教我读书习字,教我仁义道德,其实我都听进去了,只是我常会去找当初和我一起的小乞丐,分给他们吃食,他们经常挨饿……镇上的人都骂我不学好,被梁大夫收养了还要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我以为他也会对我失望的……”

“可他没有,他每天给我准备了更多的食物……”梁远声轻轻笑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很任性,因为天生力气大,性子又好动,一点不喜欢被拘着,老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但他没有真正生气过,镇上很多人都讨厌我,因为我老用拳头吓那些拖欠药费问诊费的人,镇上的那些纨绔少爷们我也差不多得罪了个遍,但他还是一直护着我,我也有几个讲义气的好兄弟,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真的很快乐……”梁远声声音渐渐喑哑。

“远声……”应涵盯着他发红的眼眶心中酸涩。

“傅家告诉我我爹死了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说过要亲眼看着我拜堂成亲,看着我给他讨来一个温柔漂亮的儿媳……去傅家大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人心虚的样子,可我太弱小了,我只能被他们毒打,我眼角下这个疤痕是当时留下的,在差点瞎掉的恐惧之中,我才突然明白……我从此……没有家了……”

应涵蓦地倾身紧紧地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太过苍白,这种痛苦他明白的,他明白这种感受……他只能以自己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这个人,无声地告诉他——我还在。

梁远声用力地抱住怀中的人,像是要把他深深地抱进骨血里。

这些话,梁远声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倾吐过,他是寨子里的大当家,他可以有仇恨,但绝不可以有软弱。

他积压了太久太久,这些埋在心底永不见天日、溃烂了的东西,他只愿意告诉一个人。

那个可以让他拔掉浑身所有的利刺,卸下所有的防备,那个可以让他心甘情愿露出最柔弱最致命地方的人。

“应涵……”这是梁远声第一次连名带姓的,郑重庄严地唤着他的名字,他把头埋在应涵的肩膀上,声音彻底哑了,“你愿意……再给我一个家吗?”

“愿意的……愿意的……”应涵没有分毫犹豫,他一遍遍重复着,他也牢牢抓紧梁远声的衣裳,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我会永远是你的家人……”

你会永远是我的盔甲。

*****

两人去梁大夫那里上香回来后不久,两人的婚事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整个狼头寨都热闹极了,敲锣打鼓地张罗着,到处都挂满了红丝带和红灯笼,一大帮弟兄积极地去各个镇子上采买东西,他们大当家的终于要成亲了,每个弟兄们都兴高采烈的。

醉白一直没走,她央求着说傅祁在山下等着要杀她,她希望这阵风头过了再离开,她没再去纠缠梁远声,应涵觉得没必要欺负一个女孩子,梁远声便也不再多说。

醉白仿佛真的看开了,见到两人要成亲了她也似乎无动于衷,还去了百步杨面前胆怯地道愿意唱戏来为大当家的婚事做庆祝,她说她只会这个。

长青镇里看醉白唱一场戏花的银两可不少,百步杨一合计觉得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于是醉白开始每天浓妆艳抹,穿了她那身补好的戏服去了寨子里中央,身姿婀娜地咿呀唱戏,她还是唱的她最拿手的《西厢记》。

她极适合戏子的妆容,七分颜色能变成十分,再加上那苦练出的身段,唱戏时候的她比平时要耀眼得多,叫人连魂也要被勾了去。

听不懂戏的人也渐渐被她吸引了去,每天听她唱戏的人越来越多,能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厚厚的圈。

甚至有一天中午,应涵路过那里的时候发现了梁远声手上还拿着一箩筐蜡烛,也驻足在那里,似乎在认真地听戏。

应涵目光往醉白那里看过去,醉白正低眉顺眼,浅吟低唱着一句:“恰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她启唇唱时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那从前包的严严实实的戏服此刻松松垮垮的,仿佛轻轻一拉就会垮掉。

离她最近的几个土匪们都目眩神迷,完全陷入了她娇软甜腻的唱腔之中。

应涵面色未变,他也没去看角落里的梁远声,直接大跨步挤入了人群之中,不顾这场戏唱的正酣,他径直走到醉白面前,趁着醉白愣住的时候给她理好了衣裳,重新系得严严实实。

“既是姑娘家,就好好爱惜自己罢……”他动作很细致轻柔,说话的口气也并无刻意的冷淡,反倒是有些叹息。

醉白睁大眼睛看他,土匪们也神情奇怪地看着他,但应涵没再做什么,也并不解释什么,头也不回转身便走了,抬眼看见应涵忍不住心虚的梁远声立刻拔脚跟了上去。

应涵这一天都没再搭理梁远声。

梁远声后悔得不行,长青镇的梨园生意很火,很多人都爱听戏,他更是打小就喜欢,觉得美妙的音律很是让人陶醉,有段时间他甚至听戏听上瘾了,醉白唱戏的声音很是让他觉得顺耳,这几日来,寨子里的弟兄都很喜欢醉白唱戏图个开心,他不好制止,都是刻意绕开,就刚刚路过一不小心耳朵痒痒,便忍不住停了下来,没成想就被应涵撞上了。

他其实不想让应涵有一丁点的不高兴。

在成亲前两人还是分房睡的,他也怕自己唐突了心上人,但这回在一整个白天都没被应涵搭理后,梁远声忍不住爬了墙。

应涵正准备吹熄蜡烛睡觉,窗子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人高马大的梁远声缩着身子跳了进来。

他从背后抱住应涵:“我错了……你别生气别不搭理我……我会特别难受……”

被他用双手钳住的应涵面容还是平静的,他垂下眼睫:“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捂住胸膛处,那里有点酸酸的感觉……他只是突然很生气那个破坏者设下的这个局,突然很生气他们明明两天后就要成亲了,醉白还要顶着他的声音想夺走梁远声的视线。

“你……很喜欢听她唱戏吗?”应涵的声音闷闷的。

“是单纯觉得好听……”梁远声不想骗他,“但与她这个人并没有关系……”

应涵转过身双手揽住梁远声的腰,他仰头看着梁远声,“你还记得你在梨园里第一次见我说的那句混账话吗?”

梁远声呼吸一紧,他当然记得,他记得与这人在一起的每个场景。

——你声音这么好听,若是开嗓定会比那戏子更好,叫人连骨头也酥了……

他当时是想刻意轻侮应涵。

“你……”梁远声有些局促,不知道为何应涵要提起这茬。

“我让你……今晚听一听……”应涵退开他的怀抱,站到了窗户前,今晚的月色很好,将他精致的容貌照得分毫毕现。

“她会的……我也会……”应涵脱下军帽,解了外套,他里面是件白衬衣,衬得他极有少年气,他酝酿了片刻,一寸寸慢慢仰起头,眼神一刹那从矜傲的冰封里化解开,破出了一枝妖冶多情的花。

他并不似醉白那样体态身段都刻意勾人,他眼睛里有光,但周身的气息还是冷的,他闭着眼睛启唇道:“似那新雪初霁满月盈空,寂寂月华浓,寒魄之上,何处诉情衷……”

他一字三叹,尾音拖得长长,但咬字动听,音色圆润流畅,细细尖尖的声音不曾有一丁点刺耳,直教人就是享受。

他人生得极美,月色也极美,那婉转悦耳的唱腔更是美。

梁远声这才察觉到醉白的唱腔和应涵的极为相似,但他来不及思考,他听得痴了,在应涵唱完一个片段后,他便控制不住地将人抵在墙壁上,含住了那双吐出悦耳声音的唇瓣,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唱的比她好听……我骨头真的为你酥软了……你这首曲子叫什么性子,很好听……”

“《月华浓》……”应涵回应着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一对恋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应涵感受到在他说出“终成眷属”四个字后,梁远声的身体便越发滚烫,像个火球要把他也跟着燃烧。

“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好高兴……今天特别高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为了我吃醋……为了我不管身份去唱戏……”梁远声激动地声音发抖,“我真的好高兴……”

他捧起应涵的脸,借着月色用嘴巴描摹着应涵的眉眼,他吐出的呼吸炽热,包含着被勾动的情.欲。

应涵温顺地承受着,他低低地出声:“你最想要的……是我吗?如果是……我是愿意的……”

他突然的出声却惊醒了神智混沌的梁远声,梁远声用力摇晃着脑袋,他松开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的……”

他不希望应涵眼里他是只想着那档子事的好色之徒。

“我最想要的……是和心上人安稳平淡的过一辈子。”

*****

最近的良辰吉日便是两天后,于是这一天整个寨子里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中。

他们还浑然不知,早在三天前便有数支军队抵达长青镇,狼头山的山脚下已经被重兵包围。

队伍最前面的军官一边清点着人数,一边朝一旁的赵昱确认道:“你确定这个时候那群土匪全都在张罗婚事?”

“回少校,之前有看到他们采买成亲时用到的东西,昨日小的也去找到里面一个熟人查探过了,听到他们说今日成亲,那些土匪定然都放松警惕,庆祝婚事去了,这个时候我们打上去,相信少校你定能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救回应少尉。”

“希望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三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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