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岁月静默沉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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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涩光阴

你可否记得,曾经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若是有意无意想起时,又作何感想?

1998年,杨绛发表《“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一文,用轻快的口吻讲述了中学时代令她记忆犹新的一件尴尬又有趣的事。

大约是1926年,正是杨绛上高中一二年级的时候,暑假期间,学校的教务长王佩诤先生办了一个“平旦学社”,每星期会邀请名人前来讲学。

一次,章太炎先生要来讲学,王佩诤先生事先叮嘱杨绛,让她做记录。杨绛以为的“做记录”就是做笔记,听大学者讲学,这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如此简单的任务,杨绛便答应下来。

因为大姐也要去听讲,所以姐妹俩相约一起去。出门前,大姐又换衣服又换鞋,好半天才收拾妥当,杨绛无奈,也只好在一旁默默等着。匆忙赶到礼堂时,章太炎先生已经开讲。偌大的苏州青年大会礼堂,此时挤满了前来听讲的人,不但空座难寻,甚至座位间的空隙都有人摆好了小板凳。没办法,杨绛和大姐不得不往里挤,正当她准备挤过去的时候,会场的工作人员却叫她过去,说是记录人员的座位在台上,让她上去。

突然听到要上台,杨绛往台上瞅了瞅,章太炎先生正津津有味地谈着他的掌故,他左侧有三个座位,一位是王佩诤先生,一位是国文老师马先生,一位是两位老师的老师金松岑先生,三个人已经开始动笔做记录。他右侧有两个座位,靠里的座位上是一位女士,她是金松岑先生的亲戚,是一位教师,可谓才貌双全。靠右边的座位空着,她明白过来,自己便是要坐在那里。

原来要上台做记录,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台下乌压压全是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甚至有些胆怯,何况她还迟到了,又有些羞愧。不过她答应教务长在先,没有理由失信于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慢慢朝台上走去。

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杨绛,章太炎先生看了一眼她,又接着讲掌故。坐下后,杨绛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定了定心,准备认真听讲。

章太炎先生大谈掌故,台上其他几位记录员笔尖不停,认真地做着记录,台下的听众安静极了,侧耳倾听,也有人时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如此严肃的氛围中,杨绛紧张极了,望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砚台、毛笔和一沓毛边纸,她心中默默大呼糟糕,想到自己毛笔字是“出奇的拙劣”,不由得难以下笔。不单字迹不美观,拿笔的姿势也不好看,她的老师曾将她拿笔的样子比作拿扫帚。尤其是旁边的几位老师奋笔疾书,个个潇洒自如,自己与之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可她人已经坐在这里,断然不能有半点退缩,只好磨墨,提笔开始记录。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平静下来,可又惊讶地发现,她根本无法听懂章太炎先生的话。一是章太炎先生操一口杭州官话,杨绛听起来如同听天书一般;二是她稀里糊涂,压根不知道章太炎先生所讲的是何人何事,一时慌了神。

与其他几位老师的座位不同,杨绛的座位是在讲台前面,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听众的眼中。作为一名记录人员,自然是要动笔记录的,否则干坐着,多少有些奇怪。然而,杨绛努力想听懂章太炎先生的话,可依然不知所云。

坐在台上的她简直如坐针毡,那支毛笔被她拿起来又放下,反复好多次。她默默想着:怎么办?假装着乱写吧,交卷时怎么交代?况且乱写写也要写得很快才像。冒充张天师画符吧,我又从没画过符。连连地画圈圈、竖杠杠,难免给台下人识破。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干脆放下笔认真听讲,索性什么都不要记了。

虽然十分想弄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可到底还是听不懂。挣扎许久后,杨绛只好认真地看着章太炎先生,仿佛使劲儿看着就能把他说的每句话看到心里去。她的座位距离先生最近,看得也最清楚,多年以后她写道:“他个子小小的,穿一件半旧的藕色绸长衫,狭长脸儿。脸色苍白,戴一副老式眼镜,据说一个人的全神注视会使对方发痒,大概我的全神注视使他脸上痒痒了。他一面讲,一面频频转脸看我。我当时十五六岁,少女打扮,梳一条又粗又短的辫子,穿件淡湖色纱衫,白夏布长裤,白鞋白袜。这么一个十足的中学生,高高地坐在记录席上,呆呆地一字不记,确是个怪东西。”

放宽了心,杨绛便细心观察起来,她看到先生的鼻子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儿,这让她想起很久前听说章太炎先生有“脑漏”病的事,不由得暗想,难道塞纸卷儿是因为这个病?转念一想,脑子能漏吗,不可能吧?或许是流鼻血呢?或许流的是脓?又或许只是鼻涕。

不多时,章太炎先生就发现了杨绛的奇怪之处,这个记录员不但一字不记,而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来看去,这让他有些不舒服。随后,他时不时转过脸望向杨绛,结果每次都会迎上她天真的眼神,如此反复许多次,估计先生最后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由她看吧。

章太炎先生谈了一个小时的掌故,杨绛则煎熬了一个小时,毫不夸张地说,是度秒如年。万分辛苦地等来了结束,从始至终,杨绛的稿纸上空空如也,没有记录一个字、一个词。工作人员收走了她的空白页,告诉她随后还有一个招待会,让她先不要走。她呆呆地站在人群之中,没人招呼她,也没人告诉她该做些什么,只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搞不清自己是主人还是客人,最后偷偷溜之大吉,才算摆脱了尴尬。

谁知,第二天苏州报上登载了一则新闻,说章太炎先生谈掌故,有个女孩子上台记录,却一字没记。用杨绛自己的话说,便是“我出的洋相上了报,同学都知道了”。开学后,国文班上,同学们将她出丑的事当笑谈,国文老师马先生无奈地对她说:“杨季康,你真笨!你不能装样儿写写吗?”

杨绛多少有些委屈,她在文章中写道:“我只好服笨。装样儿写写我又没演习过,敢在台上尝试吗!好在报上只说我一字未记,没说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原是去听讲的,没想到我却是高高地坐在讲台上,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

虚情假意的话,不说;弄虚作假的事,不做。这便是杨绛,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与其装腔作势,不如大大方方。

多年后,杨绛不再是那个梳着麻花大辫子的小女生,不禁感慨道:“掌故岂是人人能懂的!国文课上老师讲课文上的典故,我若能好好听,就够我学习的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倒赶来听章太炎先生谈掌故!真是典型的‘名人崇拜’,也该说是无识学子的势利眼吧。”

或许,教务长虽交给她记录的任务,却并没有指望她能够真正记下些什么,不过是走个形式,只是当时年纪小,哪会想到这些。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看”章太炎先生讲掌故这件事,仍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曾经算是尴尬,如今想来,却唯有坦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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