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少年中夜论平生，异怪摸黑绕屋门
入夜了。
霍尔顿和凌尘分别躺在一间屋子的两张床上，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你问出什么东西来了吗？”精灵少年将窗户关上，问道。
“每三天一次，村子里面会有几个年轻人给枕鹤观送食物。”凌伯扬裹着被子：“我仔细确认过很多遍，在他们送食物的路上是没有任何东西的。明天就轮到下一波人了，我们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枕鹤观。”
“可是那些人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入侵者吗？”霍尔顿挠挠头。
说书人叹了口气：“重点并不在于他们知不知道，而是桃源的法则是否允许。他们知道又如何？那对老夫妇连白荷侍者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并没见过那些白袍人，也没有见过任何不正常的东西，包括他们祭拜的神祇，也只是所谓的‘白衣大士’，而不是圣莲之魂。”他指了指脚下：“我的推测就是，只要村民的意识还是正常的，莲魂教的人就不会和我们发生战斗，因为他们没办法在村民抗拒他们的情况下完成洗脑——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这个法阵。”
“你和阮姑娘的意见难得一致啊。”少年笑道。
“这些法阵就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神志的，亏你还能发现。”说书人伸出一只胳膊，拨弄着烛心：“不过那丫头真的被吓坏了。”
“她们在村子里面见到村长了？”
“是的，”说书人点点头：“和‘昨天’珑珥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按理来说，桃源的时间流速不应该差别这么大……”他思索着：“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琴告诉我，那个村长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飘在空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肢体什么的，完完全全就是正常人。”少年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我有些担心……”
“担心也没什么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无论如何要帮你走到枕鹤观。”凌伯扬捻灭了灯芯：“不早了，该睡了。”
“王尊德先生的面子真的有这么大吗？”霍尔顿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说书人。
凌尘不觉失笑：“都这会了才想起来问我吗？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件事和我也有关系？”黑暗中，少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的起源就是‘天书’，也即你们西陆所说的‘阿卡夏记录’。”
“只要是娲神创造的世界，一切的一切在天书上都有记载。”霍尔顿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我对周围的世界已经厌倦了——世间的一切在我面前，无非就是一本摊开的大书。我的起源赋予我读取现实，改变现实的力量。我的老师们一直认为我应该去匡扶社稷，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读书人。”精灵少年轻轻笑着：“……所以你并没有选择老师们给你的道路是吗？”
“是的，我就不和你拽文了。刚入朝廷的时候，我是真的很迷茫。”说书人也笑了：“我能用我的能力去改变什么呢？我知道一切，我知道户部尚书修河堤的时候贪了四十万两银子，我也知道大理寺主官公报私仇，把他的仇人扔进了诏狱。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他怅然地说：“就算我能消除他的一个念头，我能消除他的所有念头吗？我让他一日不贪，我能让他日日不贪？变成一个清官？”凌尘用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我不能，人不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说改就能改的。”
“于是你离开了朝廷？”霍尔顿问道。
“类似于自我放逐吧……我实在是搞不明白我应该做什么了。”说书人回忆着：“然后，在映月楼，我第一次见到了天书上不存在的事物。”
“邪神和它们的眷族。”精灵少年低沉地说。
“没错，那时候我就想，这可能就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凌尘笑着说：“用你们西陆的话来形容，我是娲神（创世女神蕾尔）的选民，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许我应该先去做一些事情，才能后去做那些事情。”他看着面前黑暗中少年的面孔，霍尔顿酒红色的眼眸映着微光：“所以说帮助你，其实也是帮助我自己。”说书人笑了笑：“我知道我终究会去治国平天下，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使命，我要让这片大地再也没有混沌的侵蚀，我要让那些和异怪勾结的高官无所遁形，我要完成我自己许下的大愿，只有在那之后，我或许才会回去，”
“凌兄……”霍尔顿叹了口气：“如此，值得吗？你可能一辈子都完成不了你的使命……”他想起他的老师，想起他见过的那些邪教徒，一时间百味交杂，竟然难以言语
“你呢？你还说我。”凌伯扬哈哈大笑：“你跑了几千里地，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名字？”他玩味地笑着：“如果说我傻的话，你不也是那种为了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奔走的傻子吗？”
“不一样，我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别人。”精灵少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更何况，你再不济，也能回到自己的老师身边——即便你没有能力，你仍然有一个回去的地方，”他苦笑着说：“可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任何地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不幸。”凌尘低声说道：“人和人之所以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就是因为一个人眼中足以击垮他的痛苦，可能在另外的人眼中微不足道，毫无意义。”
“是的。”霍尔顿沉默了。
过了一会，精灵少年开口道：“那凌兄，你在阅读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他的眼前，凌伯扬的瞳孔变成了发着荧光的纯紫色。
“首先是你的名字，”几秒钟之后，说书人说道：“很长。你有一个魔法意义上的真名，这也就意味着你是一个魔鬼或者恶魔的后裔——只有这些种族的后代会有真名。”
“好的，”少年点点头。
“我看到了火光和爆炸，看到了深渊血战，还有……”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十六年前发生在元素环流的一场大战？你怎么会和这东西扯上关系？”
“啊？”
“还有很多……你的母亲是一名银色长发，酒红色瞳孔的精灵女士，我能看到她抱着你给你唱摇篮曲的景象……你的父亲是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长得有种狂野感，留着超级狂野的长头发，气质像个诗人，他穿着一身铠甲，温柔地看着你们母子……”
说书人假装没有听见霍尔顿的哽咽声，继续说道：“在他们两人背后，是绵延了很长的……军队，像是打了败仗，一边抵抗着敌人的追击一边撤退着……”
“……谢……谢谢你……”
“还有很多场面，大部分是你父母的。”凌尘叹道：“唉，但是最后的那部分我看不清了。在几场大战之后，你的父母脱离了那支军队，乘着一艘奇怪的船来到了——”他的瞳孔猛然睁大：“来到了山上的那座道观……”
霍尔顿擦擦眼泪：“他们离开这里了吗？”
“没有，这里就是你父亲的……埋骨之地……”
“嘘！”精灵少年突然翻身而起：“外面有东西！”
凌尘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打翻桌子上的烛台：“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
霍尔顿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他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村民们在夜色中歪歪扭扭地游荡着，四肢不自觉地抽搐，像是复生了的尸体。他们在村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PS：凌尘的能力启动时候的样子请参考空之境界两仪式直死之魔眼开启的时候的样子，把瞳色换一下就行，弄成这样是因为设定上凌伯扬和两仪式本质是有相似之处的，同为链接根源，两仪式可以看到万物之死，也即“一切事物均在死亡时产生意义”；而凌尘可以阅读万物之生，也即“因为人的观测，所以万物存在”。
PS：PS：其实一开始设计凌尘这个人物的时候参考的是玄雾皋月，当然我估计大部分我的读者应该是不知道他是谁的，那都不要紧，反正凌尘出现之后，就和那个教书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也是写作的妙处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