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盛宴

“道姑，零？你在哪儿！”小四儿紧张地轻轻呼喊着，左右回头，同时小心地惦着步子前进。他的双手同时攥着短剑和长剑，后背紧靠着汤师爷，把他严实地保护在身后。

王三山和夏木海也手持武器，时不时交替位置掩护汤师爷。

小四儿的两只眼睛四处瞄。现在这里虽有些亮光，但是仍不足以点亮全部黑暗，小四儿几乎是费尽眼里圆睁双眼，他觉得自己似乎把血丝都顶到了眼球里，刺得眼睛胀痛。这让他不自禁地想到零的那对双瞳孔的眼睛，让他有些好奇，零是如何用那双眼睛看世界的。

“该死的，零大姐头你在哪儿呢？”小四儿略有些急躁而又担忧地说。

“在这儿。”

夏木海一瞬间掏出了腰间的火枪，猛一转身，默契地和王三山调换位置，后者用身体把汤博望护在身后，也掏出了手枪已经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汤师爷满脸惊慌失措，若不是他还用手捂住嘴，他几乎失声尖叫出来。

“你？”夏木海把手枪猛地一举，几乎杵到了零的鼻子尖儿上。

“我。”零平静地回应，好像全然不在意一只枪顶在鼻子上。

“见鬼了，道姑，你差点儿把我们都吓尿了。”汤师爷定下心神，把同样吁了一口气的夏木海拉过来。“你走路安静的像只小猫似得，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对不起，我比较习惯静悄悄走路。”零满脸平静，并没有抱歉的意思。“并不是想刻意吓你。”

“并不是想吓我？”汤师爷诧异地看着零的双脚，很明显那是一双大脚没有缠过，蹬着厚实的皮靴子，靴头上还钉着铁叶头。再回想起他跟踪自己捕猎的时候的情形。“见鬼了，你来去这么安静，是一定要我在你的脖子上挂个铃铛吗？”

“话说回来，你找到你妻子了吗？”

“没人，我谁都没看见。”汤师爷转身背对着众人，带着难以估量的语气语气说。他离开了队伍，往四周查看。“当然，我肯定还会继续找下去。肯定要继续，她一定就在附近。”

“我倒不这样想，师爷。”夏木海紧随过来，他抬头望向上方的楼层，那些阶梯和护栏都若隐若现地镶嵌在黑暗之中。“就算你的爱人隐藏在这里，可是就我来看，这见鬼的房子简直无边无际；还记得我们进来多长时间了吗？可到现在，整个一楼里我们看见的除了门和走廊，就是无尽的私人房间。”

“对。”小四儿对零说道，讲解他们一路的见识。“除了房间就是一通到底的走廊，这房子是很大，但是现在看来也太大了。我们走了好长时间，还没看到对面的墙。”

“而且指南针在这里也不好使。”王三山补充着，收回了手里的指南针。“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们也不知道，根本看不到天空。”

“而且那个阁楼。”零眉头紧皱，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自己后脑勺的装饰，说道。“从来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蠢到在野兽甚至怪兽密布的森林里建一座这样的阁楼，关键是阁楼本身的材质也实在是太新了，就像是一天之内建好的。”

突然，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吵嚷和动作都停止了，将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一起，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促使他们做出了这整齐划一的动作。他们都或多或少的注意到，莫名其妙地那个方向是一道走廊，尽头是一扇极易被忽略的门，因为那扇门又小又窄，门板雪白的就像是墙面，极其狡猾地隐藏在走廊的尽头，把自己掩护得很好，让他们几乎忽略了这样一道不起眼的神秘小门；当然现在，它倒是不会被忽视了，因为从另一侧里正传来“呼哧呼哧”的可怕声响，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猪在发怒，但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回响，如同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鬼玩意儿？”汤师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额头上都聚起了一道道细纹。“刚刚这里明明没有门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小四儿断言道：“我悲观地预测，不管哪扇门里有什么，既不是茶馆，也不是妓院，更不是酒楼。”

“的确。”零往前走了几步，她嗅了嗅空气，然后马上退回原处，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我们无能为力。”

“道姑？”

“尸臭味。”零已经转身离开了，她脚步轻盈无声，倒是衬托得她的言语沉稳但内容残酷无比：“里头有浓烈的尸体腐烂气息，不管那里头到底怎样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帮不上任何忙。”

“是你真的闻出来的，还是你脖子后面那个金属块儿告诉你的？”

“嗯？什么？”

“哦，别把我们当傻子看了，零，我知道你耳朵灵得像只猫。”小四儿把武器收了起来，他走到零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手搭在上面。“从来到这片森林起，你就在磨蹭你后脑勺。我可看的清楚，那个东西在闪光，而且似乎还对你造成了很大的痛苦？”

“既然大家都是一伙的，就谁也不要隐瞒谁，都是自家人……”

“首先第一点，是的，是我闻出来的。我没有故弄玄虚或者装疯卖傻。”零沉吟了一下，冷静地说。“第二，是的，这个小金属对我很重要，在法师们改造我的时候，他们总会植入一个小东西，叫做‘直接神经感应介口’；很有用的小玩意儿，可以探测魔法的力量，辅助战斗分析……”

“等一下，道姑，等一下。”王三山一脸迷惘。“我们不是很懂你说的东西。”

零扫了一眼他们，闭上了嘴。

“总之就是魔法呀，法术呀，道法修仙那一类的对吧！”小四儿干巴巴地说着，借势把手搭了上去。

零把他搭在身上吃豆腐的手挪下来，瞄了他一眼，说：“你就大概这样理解吧。”

“那么，你脑后的这块神奇金属，是不是可以说话？可以占卜未知，预测未知？”汤师爷也好奇地问。

“大概吧！”

“那它说了些什么？”汤师爷追问道。

“它说？”焦虑地看了一眼雪白的小门，零已经迈起步子，一刻都没有再停留。“我们应该离开，我们对门的那一边无能为力，而且应该就让它那样牢牢地锁着，永远别打开。”

她脑后边的那个镶嵌到肉里的装饰几乎就像是瞬间爆炸了一样，疯狂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撅起了鼻子。

“因为这里，这座房子被诅咒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搜索之后，零检查完后了大部分的房间。她望了望那几乎被黑暗吞噬的遥远尽头，那里还有几乎数不尽的长廊、房间和门。天花板上还挂着无穷的骨头风铃，两边的墙面满是数不尽的诡异图画，她对着众人遗憾地摇了摇头：“应该是没人了。”

这个一楼除了他们五个人外，可能是一点儿人都没有。

零一行人离开了几乎望不到边际的一楼，众人找到了一个就近的楼梯来到了二楼。很巧，他们在那里看见了一扇大门，装饰的纹理豪华漂亮，两边的灯柱上火光昏暗，但是却足以把大门照亮。只是那明显出自夜叉树妖之手的人骨风铃悬挂在门的两侧，在烛火的跳动光芒之下，扭动着印在地上的扭曲影子。零和其他人看着大门上的人骨风铃，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在门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奇遇或陷阱在等着他们。这个走廊和楼梯都很黑暗，但却似乎比那闪烁的灯光还能给予人心慰藉和安全感，但是每个人都明白那是不愿意面对未知恐惧的幻觉，终将，他们还是要面对面前的未知。

轻轻地推开大门，一座更加富丽而且宽敞的大厅展现在了他们面前，大厅的中央有一座长桌，四角还有一些散席的圆桌，桌上摆着精美的瓷器和菜碟，一盘盘珍馐美食和一杯杯琼浆玉液就整齐地摆放在上面。地面铺着黄红蓝三色相称的瓷砖，配色很是让人愉悦；天花板是穹顶设计，用的是奢侈的彩虹七色琉璃，一块块地拼成了一副副图案设计，但是迷迷糊糊地很杂碎斑驳，看不清楚是什么画面，就像是信手涂鸦出来的色彩。穹顶上垂下来一盏盏水晶吊灯，水晶的灯罩里，是七种颜色的蜡烛燃烧着异色的火光，形成了神奇的七色火烛。而在穹顶之下的那张长桌上，堆砌着大量的珍贵物品，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华美衣衫，甚至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奢侈物件，就好像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被拿到这里去装点了一样。

大厅四面总共有八扇关闭的木门，不知通往何处。门的两边都挂着一幅幅精美的画卷，画着一幅幅精致而写实的图画，一笔一划地构成了这座阁楼的拟真的外景，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的逼真秀丽，引起了众人一阵阵唏嘘。

但相比于鉴赏画作，他们更多把目光盯上了桌子上的美食佳肴和陈列在箱子里的金银珠宝。所以只用了大概是一刻钟，他们很快就在餐桌上找到了如家一般温暖的感觉。每个人都挑选了自己想坐的座位，零挑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面朝着众人；小四儿似乎别有用心地在桌子旁边转了一下，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比较了一下，却偏挑了一个离零最近的座位上，然后被看穿他心思的夏木海赶走了；王三山挑了个离酒肉最近的位子；而汤师爷挑的是主位。

他们愉快地大快朵颐，简直可以说是喜上眉梢地狼吞虎咽。小四儿在那里挤眉弄眼儿，和王三山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零看着他们愉快地彼此之间交流着，无聊地耸了耸肩；她倒是不觉得累，只是看着他们发出各种愉悦的噪音，并美其名曰为社交，她就觉得有些烦。她并不稀罕这里的美食，虽然她吃着这里的食物，而且承认味道的确不是一般，但是这并没有让她感到放松，或者不可思议的舒适和惬意，这里是个被诅咒的房子，而且他们要找的那个无名女人——汤师爷的妻子就像是灰尘一样消失了，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不是她不合群，而是这房子太压抑。

但是零为了迎合众人的兴头，为了表现的合群一点儿，或者只是为了单纯逃避这压抑的气氛，决定不再表现的像一个脱离社会的孤僻之人；她决定找一个当下比较流行的话题来加入讨论。但是思来想去，她突然意识到除了最近所听说的非人类和土地问题，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谈的话题。

她想了想，先是试探似地一样咳了咳，想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但是似乎并不是很成功，所有人还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自己的事情，这不仅让她稍微有些气馁。但是驱魔道士本人决定采取一些鲁莽动作来吸引注意，她猛地锤了锤桌子，捶得桌子板微微地颤动，颠得盘子都在乒乒乓乓地响。这倒是很成功，所有人的眼球都被吸引了过来，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零真的不是一个适合跟社会人士正常社交的高雅女人。

零很明显没有意识到她的伙伴那略有些尴尬的面色，她自顾自地组织着语言，硬邦邦地插入了话题。“你们怎么看待当下非人类土地纷争这个问题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有些迷惑，更多的是感到不适应，这突然插过来的没有来头的一句。不过汤师爷还是反应过来了，虽然有些摸不清楚，但他带着耐心地笑了笑，说：“怎么？连你这个不问世事的道士都好奇起了老百姓的事情？”

零摇了摇头。她才不好奇呢！她只是有些无聊，想给自己找些消遣。她扳着自己的拇指，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里，似乎那里可以翻出什么花一样。“不是好奇，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汤事师爷对着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他表现的似乎有点儿想回避这个话题，含糊地说：“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像人们想的那样美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童话寓言那样寓教于乐。”

“意思是……”

“意思是，有些事儿，零，不适合你打听。”汤师爷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人口在增长，对土地的需求在增加，老实来讲，我们和子孙后代需要更多的土地！我们可以选择对外发动一场消耗颇大的战争，或者……”他隐晦地停顿了一下。“或者，‘巧妙’地对现有土地重新分配一下，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非人类。”

“是的，就是他们。”汤师爷脸色不太好看。“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搞不好会是一件遗臭万年的事。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官府在用特殊手段限定非人类的数量和人口，限制他们的活动区域，然后用各种借口剥夺他们的土地充为公用。”

“充公？我还以为是老百姓他们要抢人家辛辛苦苦弄的土地！”

汤博望眯起了眼睛，让人看上去就很不舒服，他不再敲桌子了。“他们？老百姓？别开玩笑了，零。你认为一帮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穷哈哈们就能充当改革的主力先锋？不，他们都只是被利用了。有人在散布谣言，将一切过错和借口嫁祸到非人类脑袋上，最后在操纵这些目不识丁的人民去迫害他们。当下有个流行的词管这个叫‘革命’，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吗？不，零，这注定是暴力流血。赢家和输家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问题只在于——我们是要昧着良心随大流站在赢的一方，还是刚直不屈地为了输家和一个社会对抗？”

屋子里静地像是坟墓一样。

零皱紧了眉头，艰难地说。“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吗？”

汤博望却把话题一转。“景辞镇，官方注明的瓷窑之乡，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这个城市可能再也叫不了‘瓷窑之乡’了！”汤博望低下了头，摇了摇。“有消息传来，前天半夜，将近有百人多的当地的人类青年工人喊着口号走上街头，对所有矮人和城市精灵开办的瓷器店和琉璃烧制厂打砸抢烧。一夜之间，近百家非人类的瓷器和玻璃制造店面都被毁了，城市里散落着水晶的碎片，所有人都叫它‘水晶之夜’。”

“这是个信号。”汤博望愁眉苦脸地说着。“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不会是今天就是明天，一场阴云已经降临在这个国家的土地和人民头上，非人类是第一批牺牲品，而你我都无能为力。”

“你后悔了？师爷”零带着些惊讶和好奇看着他。“我以为你是……”

“……和官府和朝廷完全一条心？得了吧！”汤师爷不屑地哼了一声。“身为读书人，就要做真君子。真君子就应该以德为本，明白如何做一个正确的人，做不愧对本心的事，而不是盲从。我一点儿都不想当一个刽子手，只是为了去像某些人一样，为了一个政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滥杀无辜。”

“真有意思。”零直直地看着汤师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我听过别人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你指的是黄员外黄世隆，那么我们还真是站同一条战线的”汤师爷带着暖人的微笑说。“而且我以这一点自豪——那就是我并不是为了政治正确而为人处事，是以品行与人性的正确而为人处事。”

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会心的一笑，齐声叫好，称赞汤师爷虽不是江湖之人，却也不失为一名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他们都知道汤师爷说的那个人是马县令，小四儿和王三山等人都是拍着胸脯保证今天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一个字儿都不会让马县令听见。

夏木海呼了一口长气，脸上都是通红的颜色，不只是因为醉酒还是热的。他堆笑着打破了僵局：“得了吧，零！跟政治有关的东西，不是我们这些匹夫能想得通的，还是把这些琐事交给大人物们去头疼吧！”“不过，话说起来。是我的错觉，还是这里真的感觉不到一点儿时间流过？”他一手扶在刀把磨蹭着，一手端着酒杯，望向四周那些昏暗烛火照不亮的地方，迷惑地说。“我们来到这里多久了？嗯？现在是黑天还是白天？我觉得是黑夜，但为什么我毫无睡意？”

但是小四儿忙于应付烤乳猪，所以他顾不上回答。他或许认真地听着夏木海的话，或者，他根本没在听？只见他的嘴唇油汪汪地涂满了上下两片，他用一把匕首不断地从那丰满肥厚的臀部和后腿切下肉片，然后就用刀尖插着肥肉片沾着水果酱和香草酱，享受着多汁鲜肉。而王三山用一个象牙雕琢的杯子豪饮着美酒，灰紫色的葡萄酒顺着他的长湖子滴下。他连擦也不擦，又一把从盘子上抓起一只小龙虾，剥掉脑袋，咔嚓咔嚓地咬碎虾壳，贪婪地吸食着虾肉和汁水，任由汤汁刺激着手背和手指的皮肤，毫不在意。

夏木海皱着眉头，他不太喜欢他的两位结拜兄弟就像是一头扎进食槽里的猪一样的举止。他用力敲了敲桌子，总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夏木海严肃地对着所有人扫了一眼，尤其是威慑性地瞪视制止住了嬉皮笑脸的小四儿和王三山，才说：“进来之前，我曾经跟道姑聊了一下，她告诉我，给我讲了一下诅咒这个玩意儿。而且刚刚，道姑还提到这里被诅咒了。但是老实说，你讲的有些粗糙，道姑，像我这样的大粗人是不太明了。不如趁着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清闲，你再给我们细细地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