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水牢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许清晏双脚被铁链牢牢地捆着,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原本明亮的双眸,此时漆黑如墨。

他的身体被泡在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水牢里遍布水蛭,群居、水生,以人血为食。被关在水牢里的人，要经受漫长的折磨,无比惨酷，他们无法休息、无法睡觉、没有食物,不出几天会倒入水中溺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清晏并没有知觉,他看着游曳在周身的环形水蛭，在意念中吐槽：“事实证明,我的颜值还不够吊着顾盼，想当白月光不容易啊。”

系统趴在水牢的栅栏上,伸出前爪驱赶水蛭,不服气地说：“我的方法肯定可行,大数据是这么说的。是我们没有料到顾盼竟然是个男的！还有你,下手怎么那么快？你不打顾盼那一巴掌，肯定不会闹成这样的。”

许清晏神色讪讪的，没好意思对系统说，在顾盼抓住他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猥亵，打顾盼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辩解道：“那能怪我吗？顾盼简直是个人渣！洛安才刚刚十八，他也下得去手。”

“宿主，是谁说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你应该听过有教无类吧？顾盼是好男风，是眠花宿柳，可既然他被选为攻略对象，我们不能因为他的缺点放弃他；反而要通过教化，让他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眼看系统要长篇大论，许清晏连忙道歉：“我错了。”顾盼再是人渣，为了完成任务，为了重塑肉身回家，为了时光神殿的实验，他忍了！

“事已至此，你认错又有什么用？”系统耷拉着大脑袋，苦恼地说，“第三个任务的关键词是公正，现在好感度清零，我们接触不到顾盼，怎么做任务啊？”

进入完全绑定状态以后，系统开始在意任务的成败，而不再像先前那样，以通过考核为主。毕竟许清晏和它完全绑定，如果许清晏积分一直刷不上去，也会影响时光神殿对它的评分。

友谊的小船眼看要翻了，许清晏并没有急着安抚系统的情绪，而是问道：“理论上来说，被关在水牢里，多久会死？”

“根据体质不同，每个人的死亡时间有差异，原身这幅小身板，最多坚持五天。”系统回答。

系统话音落下后，许清晏把脸狠狠地撞向囚笼栏杆的凸起处，由于用力太大，没几下便血肉模糊。

系统这下顾不上抱怨任务了，担心地大叫：“宿主！你疯了？算无法完成任务，你也不能自残啊。”

它的话逗得许清晏扑哧一笑，满脸是血的人笑得如此粲然，看起来格外瘆人。许清晏轻声道：“我们这样不是办法，被关在这里，真的永远别做任务了。”

“你的意思是？”

“诈死逃出去，用真灵的形态跟随顾盼。”许清晏扭扭脖子，甩开那些因为闻到血液的香甜，而爬满他脸的水蛭，“你不觉得，我们这次任务进行的太心急了吗？”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诶！”系统努力忽视他那一脸黑色蠕虫，附和道，“第一个界域，我们跟了凌云一个月才现身；第二个界域，也尾随了杨守仁他们很长时间才夺舍丧尸。”

许清晏长叹道：“而这一次，只因为想要附身这具尸体，恰好遇到他死去，我们便匆匆开始任务，太仓促了——仓促得连顾盼是男是女，都没调查清楚，更别提他的喜好、性格了。”

系统仍是不解：“想要离开，我把这具尸体收到空间，咱们能走，你砸脸干嘛？”

话说到一半，都不必许清晏回答，它已经恍然大悟：“你怕尸体贸然消失引起别人的怀疑！你问我被关进水牢多久会死亡，是想伪装成自然死亡的模样。之所以砸烂脸，因为你的真灵离开后，原身会变成自己的模样；砸个血肉模糊，没人看得出来了。”

许清晏揉着它的竖耳，笑着夸奖：“真聪明！”

十天后，未央苑的水牢里，抬出一具尸体，浑身僵硬，从尸斑来看，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他身上遍布被水蛭咬出的伤口，一张脸更是面目全非，可见被水牢折磨得发疯，甚至开始自残。

他的尸体被人用一张草席卷了，负责处理尸身的仆人，推着运送尸体的车子，边走边自嘲：“亏我原先还担心你会复宠，到时候报复我，可你被关了这么多天，都没人来看一眼，少爷压根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啊。”

仆人把他埋在后山，烧了几张黄纸，口中念念有词：“这些冥纸你拿着花，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照着顾家公子和陶陶姑娘的吩咐行事，还请你有怪莫怪，早早投胎去吧。”

之后仆人便离开了，待到夜深人静，一位蓝衫公子来到此处，为许清晏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字迹疏狂，上书“许清晏之墓，友人泣立”。

“许兄，你不肯屈于顾盼，是一位高洁之人，想必也如我们兄弟三人一般，身不由己，才会来未央苑这座金笼子。安安想来看你，可现在盯着如意园的人太多了，你曾得罪过顾盼，他不敢逆了顾盼的意。

许兄第一次斗蛐蛐，只是图个稀奇，想必也没料到竟会获胜吧？安安常常自责，如果那天是黄缨赢了，恐怕你能免去这场无妄之灾。”

洛书声音沙哑，其中满是物伤其类之感，他和许清晏何其相似，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顾盼手中。其实自责的又何止洛安一人？洛书也常常后悔，如果他当时态度更坚决一些，说不定能拦下许清晏报名……

洛书不知道，他立的只是一座空墓，那具尸体早被系统收到空间里了。半空中，许清晏的真灵倚着猞猁：“洛家兄弟，看起来是有故事的人啊。”

系统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他的过往被屏蔽了，你没有权限查看。你现在虽然和我处于完全绑定状态，但和任务相关的人或事，还是会受到屏蔽。”

许清晏猜测：“关键词是公正，也是说，他们遭到了不公的对待吗？”

“或许吧。”系统也不敢笃定。

三春之季，孟夏之初，从顾府寄来的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进了未央苑中。顾淮之三催四请，要顾盼回顾府，为秋闱做准备。

顾盼对此无动于衷，把顾府派来的人挡在大门外，每天照旧吃喝玩乐。忍无可忍之下，顾淮之命兵部左侍郎率军前往未央苑，捆回顾盼。

苍梧山，未央苑大门处，风吹烈烈，大成王朝铁骑严阵以待，黑甲泛着寒光。始终紧闭的大门徐徐而开，身穿粉衫的顾盼走出，以一人对阵千军万马，气定神闲地问：“邵庭，你当真要抓我回去？”因着自知不敌，他并未派出未央苑的守卫。对方毕竟是邵庭啊，十二岁便随父从军，年少成名，真正的沙场虎将。

大军最前方，身穿玄色铠甲的邵庭，利落地跳下大宛神驹，拍拍顾盼的肩膀：“盼盼，何必和你父亲闹得这么僵？秋闱一事，连陛下都站在丞相这边。你也知道，士族出身和科举出身毕竟不同。”

他身形高大，小麦色的肌肤，剑眉星目，面容十分俊朗。从年纪来看，不过二十来岁，比顾盼大不了多少，顾盼尚是白身，他却已经官至正三品了。

大成王朝在选官方面，是察举制与科举制并行。察举制受门阀士族把控，更加看重出身而非才华；科举制则选拔出有真才实干的寒门之士。门阀士族日益壮大，隐隐威胁到皇权，为了压制门阀，当今圣上提倡科举做官。上行下效，在官场上，科举出身的官员，常常被人高看一眼。

顾盼嗤道：“邵庭，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想当官，考个劳什子的秋闱？我稀奇了，我没花过他一文钱，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长乐公主为顾盼留下金山银山，她的封地由皇上御笔批给了顾盼，是大成王朝最富庶的地域；加上长乐公主名下的其他产业，哪怕他日子过得比皇上都奢靡，也够他挥霍几辈子的了。

“不认识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慢慢学。”邵庭苦口婆心：“盼盼，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定，何必急着把自己未来的路全部堵死呢？丞相和圣上要你参加秋闱，也是为你日后留一个选择，如果你哪天想要做官了，有功名在身，不必再走弯路。”

顾盼不以为意地说：“我才不会出仕，以前没有这样的念头，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邵庭右手抚过佩剑的剑柄，剑穗曾浸过血，红得妖冶，在风中乱舞，缠绕在他修长的指间，“盼盼，你这是要逼我动手了。”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下令：“抓住顾盼，别伤到他！”

顾盼看似魁梧，但沉迷于酒色，只是一副花架子罢了，没几个回合被邵庭的手下擒下了，他张牙舞爪：“邵庭！你竟然敢抓我，你等着，我非要去姨母面前好好说道一番！”

“如此甚好，你很久没去母亲那里问安，她想你想得紧呢。”邵庭莞尔一笑，翻身上马，挥剑而令：“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