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和阿白返回白苑山后，发现辰仙并没有回来。

绮罗或娥瑛也不在山上。

云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禁脸色苍白地杵在当场。

王绶说过，李圃打算袭击白苑山，为了逮捕辰仙。

辰仙被抓走了吗？假使辰仙这次像上次那样被宝林娘娘抓走，被强迫炼制金丹，被严加拷问而受到伤害该如何是好？

“你认为该怎么办？”阿白问云裳。

云裳犹豫着是否要先去找辰仙，可是阿白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了。

犹豫不决之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于是云裳坚定地抬起头来。

她利落地准备了一些看起来应该可以保存久一点的干粮，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往自己房间跑去，伸手摸了摸抽屉，结果并没有找到自己想带出门的东西。

为什么找不到呢？云裳没有时间多加思考；她又跑到书房去，在辰仙的书桌上留了一封字条。

接着回到药房，从中药柜里抓了些药，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借了另一样东西。

她把那些东西通通包在一起，绑在阿白的背上。

“走吧！”

走到哪里去？阿白并没有开口问。

阿白对出现在传说中的里昆仑山毫无线索。

不过……

“要飞往哪个方向？”阿白只问了这一句。

云裳稍微想了一下就说：“西方……”

听说昆仑山在西边。

传说哪是一座住着很多神仙的灵山，去到那里说不定就可以找到线索，娥瑛族中的小狐狸也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往西方走也比较吉利。

因为那是被金龙长眠的方向。

阿白让云裳乘坐在自己的背上，冒雨飞向西边的高空。

……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也可能是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才诞生。

自从力量爆发后，他才开始有了记忆。

他破坏了七座山，饮尽十四座湖里的水。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竟回答不出来。

他只是没日没夜地在陆地上走着，在空中飞着，将力量发泄在所有事物上。

天界存在着所谓的天帝，天帝把这样的他视为麻烦，于是把他封印起来。

封印在非常深的水底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他一直在水底沉沉地睡去。

冰凉的水对他而言，是非常舒适的睡床，水流的声音对他而言，就好比是摇篮曲。

好久好久一来都是这样。

自己明明未曾有过想离开水底的念头。

却偏偏出现一个硬是把他再度带到地面的男人。

都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关系，他才会再度出现在热腾腾的大太阳下。

若是不将长眠已久而累积的庞大能量释放出来，自己就会无法承受，所以，他夺走了无数条性命，破坏了数不尽的建筑物。

自己必须活着。

为了鼓舞自己、为自己打气，他夺走了视线所及之万事万物；想以人类的阿鼻叫唤，来取代海浪声编成的摇篮曲；以造成人间恐慌为乐，来取代安静的长眠。

这次，爆发的力量不再朝着山川或湖泊，而是直接冲着凡人而来。

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所冀望的。

没想到等一切都结束后，那个男人又再度把他封印在水底之下。

老实说，回到水底反而比较安心；同时，心里也觉得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小心遗忘在地面上。

他在水底沉沉地睡去，百年才会半睡半醒一次，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思考着。

思考着自己到底忘了把什么东西带回来？

然后，时光流逝，就在他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的时候。

发现到封印住自己的束缚已经松脱。

他抬起头来，看着遥远的水面上，那令人怀念无比的灼热太阳。

他微微颤抖着，朝着太阳的方向冲出水面。

……

昆仑山脉位于遥远的西方，群山峰峰相连到天边。

这里是平常人无法随意攀登的深山幽谷，聚集的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仙人，据说这里曾经设置过上百个洞府。

昆仑山是群山中的最高峰，传说负责管理众仙女的西王母娘娘，就是住在昆仑山上的瑶池里。

西王母与辰仙熟识，听说阿白曾几度陪辰仙飞往瑶池。

因此，阿白决定先去拜访西王母娘娘。

天马的脚程非常快，阿白让云裳坐在自己的背上，当他们到达昆仑山脉附近的时候，是从白苑山出发的当天下午。

然而，到达目的地的山峰之前，阿白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丢死人了……”阿白降落在最前面一座山峰的山谷里，满脸歉疚地喃喃自语着。

云裳则是低头看着阿白问道：“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

原本紧紧附着阿白毛皮上的如人血渍，已经掉得一干二净。

不过，毒素确实已经侵入阿白的身体里，因为在天空中飞翔的过程中，阿白的状态并不是很稳定，一直上上下下地起伏。

“出发时原以为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到达目的地，没想到……”

“太阳还没下山呢，阿白，你知道从这里上山的方向吗？”

“嗯？知道。”

“那我们就用走的上山好了。”

“你的意思是……”阿白难以置信地瞪大绿褐色的眼眸，“走路去瑶池？从这里走到瑶池，你知道要走多久吗？”

“呃……大概要走多久呢？”

“顺利的话需要三天，不过，那里绝不是靠凡人的双脚走得到的地方，山上根本无路可走，而且咱身上也没有入山的灵符，途中说不定就会遭到灵兽的袭击，所以还是休息一下，再从空中飞过去吧。”

云裳注视着阿白，“阿白，你确定休息一下后，还可以继续飞吗？”

“……”

“那么，我看还是只能用走的上山了。”

“天上开始变暗了，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咱们最好先下山，你难道想睡在山上吗？”

“我不打算睡觉。”

“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睡觉。

听说沾到如人的血昏迷不醒后，寻常人大约三天就会一命呜呼。

天马到底能维持多久的时间，云裳并不知道，云裳只知道应该尽快想办法。

“云裳，可是……即使见到了西王母娘娘，她也不一定……”

云裳并没有听完整句话，就已经急急忙忙地率先往前走去，大概走了十几步才回过头来，发现阿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于是对他嫣然一笑。

“走吧，阿白。半路上若觉得身体不舒服，走起路来很吃力的话，就让我背你走吧。不过天马我可背不动，到时候阿白能变成人的模样就好啦。”

阿白露出苦笑，“真服了你……”

说着就和云裳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林里走去。

“小宝一直想赶快回故乡，解救鼠疫肆虐的村庄。他在故乡有年迈的娘亲卧病在床，于是拖着疲惫的步伐在山里迷失方向地绕来绕去……”

云裳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描绘着故事中的场景。

她继续攀登没有路的深山，山坡越来越陡峭，泥土表面长满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她只和阿白说了一下子话，两个人就全神贯注地默默往前走。

“小宝拼命赶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气馁。即便是碰到饥肠辘辘的老虎，就算从悬崖上滚落而伤到脚，他也不说出泄气话，爬过了九十九座山、九十九条河……”

每当云裳差点滑倒或摔跤的时候，阿白就会赶忙过来扶住她。

阿白总是落后在云裳之后，身为神兽的自己，走路竟然比凡人的云裳还慢，这种事情阿白想都没想过。

阿白落后的时候，云裳就会静静地等他，等阿白跟上来后才又继续往前走。

从这里到瑶池到底有多远呢？他们能不能顺利抵达瑶池呢？到了瑶池后，又能不能找到里昆仑山的位置，顺利地找到五彩灵芝呢？一想到这些事情很可能令人失望，就叫人头晕目眩。

所以，云裳不去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水……”

走了一小段路后，背后的阿白突然如此低喃，他累得气喘吁吁，呼吸远比云裳费力，下颚还微微颤抖着，于是云裳从行囊中取出装水的竹筒。

“张嘴，啊。”

云裳将竹筒凑近阿白的嘴边，并且把水倒进阿白的口中。

突然，阿白低吼着把头靠在地面上磨蹭。

“阿、阿白……？”

“咱的喉咙……可恶！”

“很痛吗？”

痛到没有办法把水喝下去吗？阿白看起来明明很想喝的，却只能拼命甩头，一直在地上绕着圈圈，云裳只好悄悄把竹筒盖起来。

阿白难过地挣扎了好一阵子后，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云裳，咱再也……”

“走不动我会背你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你背不动咱的，咱即使变身为人你也背不动；更何况，咱现在已经无法变身了。”

云裳不知不觉地闭上双眼。

那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身材非常高挑的少年姿态，就浮现在云裳的眼里。

云裳张开眼睛说道：“阿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我一个人也到得了瑶池，我一定可以打听到关于五彩灵芝的事。”

阿白脸上流露出莫可奈何的神色，“云裳，咱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做那种事。这里比白苑山危险千百倍，让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山，一定会有许多家伙因为这块大肥肉自己送上门来而高兴得不得了。你看，天色越来越暗，黑夜转瞬就会降临。”

“既然阿白这么说，那还是两个人一起走吧。”

云裳丝毫不肯退让，悉悉索索地在行囊里翻找了老半天，终于拿出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

“你看……”

“那是！”阿白绿褐色的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是招摇山的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云裳手上拿的是一颗大如拳头的宝玉，前几天，阿白背着辰仙偷偷舔了一口这块宝玉，还引发了一场骚动。

“我从药房的抽屉‘借’出来的，本来想带阿白最喜欢的那个上面有白珠的……娘留给我的发簪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找不到。”

“……你还真有一套，唉，上等好货就摆在眼前，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阿白低下头，按理说，天马的鼻子比任何野兽都还灵敏。

在过去，云裳若将这块玉装在袋子里带出来，阿白一定会马上嗅出味道。

云裳沉默不语，不过，马上就笑盈盈地对着阿白说道：“现在阿白可以放心地舔个够了，水喝不下去的话，应该可以舔舔玉吧。”

“云裳，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云裳摇摇头注视着阿白，语气非常温柔地说道：“阿白，你经常说我只不过是个凡人，事实上……凡人未必就那么没有用，至少我就曾经一个人爬上了白苑山。”

然后，认识了阿白，也如愿以偿地向辰仙告白。

仔细想想，自己轻率鲁莽地上山时，总觉得好像是被一种逼不得已的决心推着走的。

“和当时的情形一样……嗯，这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强烈。放心好了，阿白决定不会死掉的。”

阿白什么话都没说，他非常含蓄地舔舔宝玉后，再度大踏步往前迈进。

他们不时停下脚步喘口气，爬过一段山坡后，就蹲下来休息休息；阿白每休息一次就舔一次宝玉，云裳则拿一小块砂糖含着嘴里。

走走停停的过程中，四周开始暗了下来。

在山中，夜晚降临的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所幸两人现在已经穿过一片山林，置身在一片矮小的草丛间，视野还算空旷。

只不过再继续往前深入的话，里面又是一片漆黑，山林里根本看不到一丝丝的月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状况下，显然已经无法继续往前走。

走到哪里算哪里好了，云裳在脑袋中如此打算，束手无策地呆立在草丛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奇异的吼叫声。

云裳回过头去，惊讶得目瞪口呆。

发出吼声的是阿白。

云裳发现阿白岔开前脚站着，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然而，他绿褐色的瞳孔变得无法聚焦，眼眶开始流出血泪。

“阿白！”

云裳高声唤着他的名字，然而阿白没有回答，只是呼呼呼地拼命喘着气，半开的嘴巴不断溢出被血染红的泡沫。

“吼~~！”阿白张开满是泡沫的嘴，露出一口尖牙。

云裳赶忙跑过去，阿白则抬起右前脚威吓。

难道阿白想用爪子抓向自己吗？

云裳吓得双腿发软，愣在阿白面前。

“阿白……”

阿白绿褐色的眼眸看都不看云裳，说不定已经看不到云裳了。

阿白焦急地转动耳朵、吸着鼻子，继续发出低吼，伸出利爪和利牙作势威吓。

即使如此……

云裳一发现阿白把前脚放下来，就飞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耳边传来天马的咆哮声，阿白拼命甩动脖子，想要甩开云裳。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小宝都不会气馁，小宝他……”

云裳连自己最喜欢的故事中的只字片语都想不起来了。

她发出呜咽，“阿白，是我啊……”

哭无济于事，然而，天马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云裳，眼泪就掉个不停。

“是云裳啊……”

渐渐地，阿白冷静下来了，而云裳只是仅仅抱着他。

“我会陪你的……”云裳泪眼汪汪地说道：“不用再走了，阿白都这么难过了，我还一直逼你赶路，对不起。我们就待在这里好了，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陪着阿白的……”

就像阿白所说的，被如人咬伤后，选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或许轻松多了；死到临头了还找什么五彩灵芝，这个举动未免太过鲁莽。

只不过，只要是为了云裳，无论多荒唐的事阿白都愿意陪着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