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嬷嬷来到女官们住的地方，走向云裳的房间。
“你做得好极了！”
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开口称赞，硬是将一个小木盒递给云裳。
“这个是？”
“陵山的茶叶，乃是宫中御品。”
“这太贵重了……”
“收下吧，如今你是华妃娘娘最信赖的女官。”
李嬷嬷神气地点点头，接着大咧咧地坐到椅子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木盒。
“这盒茶叶直到现在我都还舍不得喝呢，这可要这么多银子！”
李嬷嬷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头，一共是三两银子，省着点可以让平民百姓过上大半年。
“您稍等一下。”
因为她的话中带着催促之意，所以云裳赶忙准备泡茶，一打开刚收下的木盒，一股霉臭味立即扑鼻而来，茶叶的色泽也异常黯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云裳又不能改泡其他茶叶。
“我还琢磨着娘娘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找来新人……现在看来，娘娘确实做了十分明智的选择。”
李嬷嬷对白天的事情显然很高兴，忍不住发出窃笑，“看看黄丽妃那张嘴脸。”
云裳将散发着微妙气味的茶端到了李嬷嬷的面前，自己也捧着茶杯坐在对面。
“黄丽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云裳开口问了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事。
听闻她性格残忍嗜杀，结果确实如王绶所言，白天她竟然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毫不避讳地说着酷刑的事情。
“听闻她是泉州出身的某个官吏的女儿，不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她在去年选秀女的时候被选为女官，于是进入了吟春宫。”
李嬷嬷喝了一口茶后微微地皱眉，不过没有多加表示什么，只是继续说道：“她在入宫之后被圣上看上，册封为才人，再从才人升为充媛，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爬到了现在丽妃的地位。”
才人是位居正五品的妃子，充媛为正二品，丽妃为正一品，这样的速度可说是非比寻常。
“这一年来，陛下只到丽妃的寝宫。”李嬷嬷厌恶地继续说道：“就连朝廷高官都络绎不绝地给她送礼，得罪她的不是被罢黜就是被处死，弄得满城人心惶惶，最后甚至恢复过去的凌迟之刑，连刘贵妃也惨遭毒害。自从那个女人进宫后，宫内无一日安宁。”
“下毒之事，真的是那个人做的吗？”
“除了她还会有谁！”李嬷嬷斩钉截铁地说道：“华妃娘娘是一个温柔、不会摆架子的人，又有谁会害她呢？她的娘家云家是名门大家，家主为门下省之长，不过她和家里已经很少联系了。”
后宫举办的茶会上，听说现场的人无不惊慌失措，唯独黄丽妃居然笑了出来，冷眼看着整个惨案的经过。
“黄丽妃是个残忍无比的女人，宫里甚至谣传她的密室里有堆积如山的毒药。”
“难道没人负责调查吗？”
“后宫的事都是圣上说了算，利害关系也相当复杂，而陛下的宠爱更是问题所在。”
所以，无论发生多么可疑的事件，都没有人敢问罪于目前集皇上宠幸于一身的人。
云裳气得火冒三丈，“绝不能让华妃娘娘被杀害。”
“当然。”李嬷嬷口沫横飞地继续说道：“所以跟在娘娘身边的我们，必须得处处谨慎，而且，我们也必须帮助华妃娘娘早日夺回圣上的宠爱。近来圣上对那个女人或许爱不释手，不过若是能让圣上再次来到华妃娘娘这里，他说不定就会想起华妃娘娘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云裳对于起劲地说着话的李嬷嬷十分佩服，虽然她的做法有一些鲁莽，不过李嬷嬷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一想到在暗藏阴谋的后宫里，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如此为姐姐着想，云裳就感到非常欣慰。
“看来您真的很喜欢华妃娘娘。”
李嬷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云裳，“你在说什么啊！一旦进入后宫，必须努力地让圣上注意到自己，可惜的是现在的华妃娘娘缺乏这点自觉，她不喜欢和别人争宠，可是再这么耗下去是不行的，既然主子靠不住，身边的人当然要努力让主子散发光热。”
“这……”
“被遗忘的女人是非常不幸的。”李嬷嬷一字一句地说着，“一旦失宠，嫔妃的俸禄也会跟着减少，这么一来，穿着打扮就会越来越朴素，甚至还会被宦官们欺负，只能偷偷地羡慕着扬眉吐气的竞争对手，自怨自艾地活下去。”
李嬷嬷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后宫那些天子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女人们的悲剧，直到三更半夜还待在云裳的房里一直说个不停，终于要离开时还补上一句：“你确实很优秀，不过要是能再多学学泡茶的技巧就好了。”
……
第二天早上，黄丽妃身边的女官、曾经是吟春宫才媛的香兰，以“令主子蒙羞”之罪受了廷杖二十大板，她被拖至午门外，遭到毫不留情的毒打过后断了双腿。
最后还以“派不上用场”之由命香兰遣返故里。
这件事很快便传遍后宫的各个角落。
……
云柳心情沉重地叹着气，同时喃喃自语地说道：“都是我害的，都怪我太坏心眼了……”
云裳快要哭出来了，香兰会受罚，一定是因为前几天的对答，因此也不能说和云裳完全没有关系。
“不过……黄丽妃娘娘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华妃娘娘没有必要怪罪自己。”李嬷嬷出现了，她的手上捧着午膳的食案。
云柳最近吃的东西都是由李嬷嬷在后厨亲自监督、并在经过试毒之后才送到云柳面前的。
“那个名叫香兰的，要怪就该怪自己跟错了主子，干我们任何事……”
李嬷嬷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一边摆好了各式菜肴，有四喜汤、羊肉炖豆腐、熘鸭腰……
不过云柳似乎没什么食欲，几乎没动筷子就命人撤下午膳。
“娘娘您在说什么！”李嬷嬷大声斥喝，“不保持年轻貌美的身段是不可能夺回圣上宠爱的！吃一点吧，即使是一小口也好！”
“李嬷嬷，可是我……”
“绝对不能失去信心，必须早日让圣上再次摘了华妃娘娘的绿头牌……抢在黄丽妃之前大起肚子。”
云柳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云裳也吓了一大跳，偷偷地瞄着姐姐的脸。
只有这件事，云裳不希望别人当着云柳的面说出来，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声说道：“人总有不想吃东西的时候！”
李嬷嬷和其他女官们皆惊讶地注视着云裳，云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拼命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算了，裳儿。”云柳以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就吃一点吧。”
四夫人中只有黄丽妃和云华妃没有孩子，已经过世的刘贵妃有两位公主和一位皇子，陈惠妃也育有一位皇子。
黄丽妃被册封为妃子还不满一年，想想朱玄昌的年纪，没有怀上实在是不足为奇，问题是云柳被册封为妃子已经十年了，期间也并非未曾怀孕、生产。
云柳曾经生过一位女儿。
通常被册封为四夫人后就很难获准回家省亲，不过五年前曾经出现一次难得的机会，云柳因此得以暂时回去云家。
当时她生下了公主、更加获得皇上的恩宠时，厄运却悄悄找上了刚被册封为华妃不久的云柳，她刚满周岁的公主竟然因病夭折。
云柳会在云家庭院里放声哭泣，就是因为这件事。
还有，她当时说自己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指的便是死去的女儿，所以云裳一说要帮忙找的时候，她便摇头拒绝了。
因为，那是永远找不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