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夷悠闲地在山间小径上走着，看着随风摇曳的不知名花草，一次次地蹲下身子，抚摸着柔软的花瓣，闻着花香味。

从树梢上洒落下来的眩目阳光，赤足踩踏的泥土或石子的冰冷触感……连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感到非常新鲜。

走到山路途中停下脚步，注视着斜坡上那一大片青草地，冰夷一走到那里就立刻躺在了青草地上。

躺在青草地上看着天空，发现云朵流动的速度竟然那么快，一望无际的白云，高高的蓝天，温暖的草地。

冰夷依然躺着，从怀中取出纸包，吃着里面的糕饼，有点硬，却甘甜可口。

这块糕饼是方才认识的老婆婆送的。

率先打招呼的是老婆婆，冰夷站在半山腰，呆呆地看着山顶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招呼声。

“小伙子，你是想登上白苑山吗？”

原来是独自一人在园子里劳作着的老婆婆，挂在腰问的竹篓里装着遗留下好多叶片的红萝卜或白萝卜，身穿蓝色衣裳，头上包着头巾，手上沾满着泥土，皮肤微黑，留下深深的皱纹。

老婆婆盯着冰夷看个不停，她当然会看了，因为一头炫目的银白色长发垂在背上，头发上缀满珍珠，身上穿着银线刺绣的锦衣却赤裸着双脚。

不是农夫，都城的那些贵人也不可能赤裸着双脚，还有发色等等都实在是异于常人。

冰夷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模样，笑嘻嘻地朝着老婆婆问道：“请问，是不是有人住在这座山上？”

“当然有人住。”老婆婆对冰夷并未流露出特别害怕的神情，只是看着山上回答道：“山上住着仙人、妖魔或猛兽，这座白苑山呐，自古以来就流传了许多传说。”

冰夷微微地偏着头想了想。

“没有人住在山上吗？”

“不，的确有人住着，偶尔还会下山来，会帮我整理整理园地，或送我一些治疗痛风的膏药。小伙子，你没得过痛风吧？”

“没、没有得过。”

“唉，真是痛得要命。不过，好在下山来的姑娘……有时是年轻男子……他们送的药特别有效，我告诉他老人家没钱，对方就会说，那就等秋天的时候留一点粟米给她好了，呵呵，那姑娘一定很能干。”

冰夷咯咯地笑着，“一定是吧！”

“上山后，见到姑娘的话，麻烦你传个话，告诉她作物已经收成，差不多可以下山来取了。”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冰夷注视着老婆婆。

“您难道没上过山吗？”

“没上过山。”老婆婆冷淡地回答道：“白苑山是一座神山，听说是仙人或妖魔经常出没的地方，那就表示凡人不应该擅自闯入那地方，相对地，妖怪也很少下山来。即便是偷偷下山的妖怪也都不敢太张扬。从古时起就这样，凡人和妖魔对彼此的生活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当然，有时候也难免像几年前一样，情况突然就变得很奇怪。”

“您不是说这座山上也住着人吗？”

“那位姑娘比较特别。”老婆婆第一次浮现微笑似的神情，“深受妖魔爱戴，偶尔也会出现这种人吧，出现无论神仙、魔物或凡人都喜欢的人。”

“原来如此。”冰夷认同地点了点头，“见到姑娘的话，我一定帮您转达。不过，您对我难道不感到害怕吗？您一定觉得我不像凡人吧？”

老婆婆张着被埋在皱纹里的小眼睛注视着冰夷后摇摇头。

“不觉得害怕，倒是觉得惶恐。”

“怎么会感到惶恐？”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吃人的妖魔，至于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吃人的妖魔，还是仙人或山神，我都不需要知道。经历六年前的那场天翻地覆之后，咱们这些凡人都明白了，这世上既存在着妖魔，也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神仙。”

冰夷突然察觉到视线，看向视线源头后发现，隔壁那片稻田的田埂上出现了看起来像是中年夫妇的一对男女，或许是老婆婆的家人吧。

他们接触到冰夷的视线时赶忙低下头去，所幸并未引发骚动。

“带上这个吧！”老婆婆从竹篓底部取出纸包，“带着路上吃！路上小心。”

然后，就低下头去好似打起盹来。

……

真是暖和的天气，躺在草地上，冰夷突然觉得困倦极了。

他觉得困倦，却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奇怪而噗哧地笑了出来。

那位老婆婆万万没想到冰夷会是天帝，会是被尊称为玉皇大帝的至高神。

冰夷悄悄地溜出南天门，坐骑早就回天界去了，且命令贴身护卫自己的月季和黑蛮两兄弟等地上入夜后才能来迎接自己。

明明可以驾着彩云或双头龙前往白苑山顶，冰夷却决定步行上山。

登上那座据说是数年前年少的云裳单身上山告白恋慕之情的白苑山。

走到半路上却这么四处闲逛着。

逼迫天帝退位，自己登上大位以来，已经六年了，对于天界只是转瞬、眨眼似地短暂时光。

地上和天界大不相同。

云裳到底怎么样了呢？

今早，灵霄殿上的早朝结束后，冰夷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前来瞧瞧。

回想起来，这六年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冰夷既不使用水镜，也不像前朝天帝一样，为了私事而动用顺风耳或千里眼。

“不，或许是我还在生气。”

对拒绝冰夷，和银龙结为连理的姑娘生气。

尽管如此，冰夷还是想要亲切地对待她，冰夷数次派月季前往白苑山，传旨问对方需不需要到泛林产子。

希望云裳能平安无事地产下龙子，到泛林的琅玕树下产子是最好的办法，因为，辰仙当初也是在那里出生。

然而，云裳谢绝了冰夷的好意，笑着谢绝了。

无论仙界或泛林，云裳都不打算前往……云裳说，自己和腹中的孩儿都必须生活在凡人的世界。

后来，云裳到底是怎么度过呢？

据月季回报，辰仙显然已经调制了龙丹，的确，服下龙丹后顺利产下龙子的可能性非常高。不过，因为那是药效非常强劲的丹药，致使云裳失去性命的危险应该也非常高。

就依方才老婆婆之言判断，云裳显然还活得好好地。

尽管如此，冰夷来到这里后对于要不要上山感到犹豫不决。

一时心血来潮就上山见人家，见了又如何？

真是的，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天帝竟然为了这些枝节末微的事情就下凡来到人间，而且，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似地徒步登上山头，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想见见那姑娘？还是不想见那姑娘？冰夷心里至今举棋不定……

“喂，你没事吧？”

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冰夷张开眼睛。

“哦！”

冰夷轻呼，不知不觉中，视野变得模模糊糊，一个小孩子探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冰夷。

冰夷对于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小孩子的出现而震惊，看到对方的脸之后，冰夷更是惊讶莫名。

“你是……”

“我以为你在睡觉，悄悄地靠近看，发现你一下子笑，一下子又生气，真是好奇怪的叔叔哟！”

“叔叔？”

小孩以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的眼神注视着冰夷。

眼睛又圆又闪亮，整齐地剪到颚的黑色头发，大概是男孩子，约莫五、六岁的……

冰夷仔细地打量着少年，少年紧皱着眉。

“怎么啦？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冰夷苦笑地摇摇头，“你为什么会和我打招呼呢？”

“因为……”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老实告诉你好了，我刚才以为你死掉了，因为你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万一死掉了，那不是太可怕了吗，所以才走过来看看。”

小男孩的小脑袋瓜往左右摇着头。

“我可绝对不是害怕啦！我只是觉得，死掉的话就太可怜了，因为，现在就死掉的话，太年轻了。”

“年轻？”

冰夷笑嘻嘻地，少年却以责备似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冰夷。

“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娘就常说，一定要活到一百岁。”

冰夷点点头，“说得真好，除了这句话，你娘还说过什么吗？”

少年那对酷似娘亲的圆圆眼睛更加闪亮地继续说道：“叫我要活到老老的，然后，看很多东西，听很多人说话，我娘说，这么做的话，嗯……人生就会变得多采多姿，还说，要乖乖地吃饭什么的，我娘说，不过多困难的时候，只要把饭吃下去，事情总会解决。”

“是么……”冰夷微笑着，轻轻地摸着少年的头，“你娘是个好女人。”

“是啊，只是很爱哭，动不动就掉眼泪。”

“动不动就哭？”

“嗯，阿白叔也……噢，我是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天马啦，哎，真是受不了他。我娘她，听说以前就是这样，不过，很快就又笑嘻嘻啦，我清楚得很。”

“怎么又笑嘻嘻的呢？”

少年耸耸肩，“很简单啦，只要我紧紧地搂着她，然后摸摸她的头，就像我娘平常哄我时一样。”

冰夷摇摇头，“太笼统了，听不太懂，能不能做给我看呢？”

少年感到非常奇怪似地皱着眉头。

“对你吗？”

“是的，不可以吗？”

“好是好，只是……”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坐在草地上的冰夷搂进怀中，小手两次、三次地抚摸着冰夷的头。

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冰夷轻轻地推开少年。

“唔……我懂了，这么做的确会让人想笑出来。”

“真的吗？”

少年脸上流露出腼腆的笑容。

冰夷站了起来，拍掉身上以及头发上的树叶。

“其实，我正准备去你家，我和你父母……是老朋友。”

少年笑嘻嘻地回道：“我刚才还想着你会不会是要去我家呢？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凡人。”

“可以为我带路吗？”

“可以啊。”

少年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滑入冰夷的手里。

再次摸到那只小手，感到那股温暖后，冰夷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

冰夷下凡，来到白苑山就是为了这个。

云裳和辰仙的孩子。

为了确认他已经平安地诞生。

冰夷只是想亲眼目睹、亲身感受新的生命，想知道天界中只是转瞬之间的短暂时间里，时间确实地在人世间流逝着，小生命茁壮着。

这只手的温暖感觉……

是早已超越龙、神、人、妖魔……等种族，闪闪发着光的奇迹。

身为天帝，冰夷必须了解这一切。

“啊，娘！”

少年大叫着，冰夷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云裳一看到冰夷，惊讶的表情是当然的反应。

小手离开冰夷，少年往娘亲的方向飞奔而去。

云裳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孩子，然后，再度看着冰夷。

那是一张笑嘻嘻地，完全没有任何改变的笑脸。

云裳笑容满面地牵着少年，两个人慢慢地朝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