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布里的精神体】

慕秋尝试着进入人鱼族长的精神领域——如果有的话。

好在,还真有。

人鱼族长的精神领域是一片海，一片广博幽深的海,海中有礁石，有鱼群,还有铺满珍珠和海藻的小窝。

小窝里,趴着一只淡蓝色的小人鱼,眉眼和人鱼族长如出一辙。

慕秋以为，这是他的精神体。

小人鱼此时窝在贝壳床上,眼睛紧紧闭着，样子看上去很虚弱。

他伸出触角，学着艾尔莎往常的样子,一边温和地安抚着精神领域的小人鱼,一边抽出另一只触角，在人鱼族长受伤的部位轻轻滑过。

向导的精神波在一定的频率下具有刺激细胞再生的能力，可以加速伤口愈合。

之前慕秋在艾尔莎的监督下特意练习过，却不知道用在人鱼身上会不会有效。

慕秋小心地调整好波频，首先找了个小些的伤口进行尝试。

近乎透明的莹白肌肤在精神波的刺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出污血,结痂、脱落,露出下面微微泛红的嫩肉。

慕秋轻轻地舒了口气。

围观的人鱼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眼神看向慕秋。

楚擎天抄着手臂护在慕秋身后，嘴角骄傲地勾着——我的向导！

海底没有光线变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直到慕秋额头沁出细汗，精神力快要干涸的时候，人鱼族长才翕动着耳后的鱼腮，醒了过来。

“是你救了我吗？”他拉着慕秋的手，幽幽地说。

楚擎天拿眼瞅着两只牵在一起的小白手，脸有点黑。

慕秋笑笑，“能看到的伤口都治好了，其他地方……我是说身体里面，内脏之类的，疼不疼？”

人鱼族长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慕秋。

慕秋把手伸过去，仔细检查——之前这里断了两根肋骨，刚刚已经接上了……莫非，没接好？

精神触角再次伸了过去，打算重新检查一遍，却被人鱼族长挡住。

“已经不疼了。”他拉着慕秋的手，摸摸胸口的位置，“你刚刚在这里，有没有看到……妈妈？”

慕秋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其他人鱼却露出哀戚的表情，绿色人鱼难过地提醒道：“族长，彩尾大人已经离开了，您……不要再难过了。”

人鱼族长摇摇头，眼也不眨地看着慕秋，像个任性的孩子。

慕秋轻轻地叹了口气，脑补出一个悲伤的故事。

他轻轻抚着人鱼族长的头发，“睡一会儿。”

精神波带上催眠的意味，人鱼族长呼吸渐渐变缓，湛蓝的眼睛也慢慢合上。

慕秋往那群人鱼里看了一圈，这才发现，加上族长在内的十六只人鱼，都是些年轻的家伙，稚嫩的脸庞一看就像未成年。

“族里的大人呢？”慕秋忍不住问。

人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

“都不在了。”绿色的人鱼作为代表开口说道。

“被鲨鱼……杀死了？”

绿色人鱼摇摇头，指指了海沟深处，“原来的家那边突然裂开一条大缝，缝里冒出很烫的东西，大人们为了让我们逃走，都、都……”

“别说了，我知道了。”慕秋抓住他的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失去亲人的悲伤、无助，被恶鲨欺凌的愤怒、恐惧，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年轻的人鱼们“呜呜”地哭了起来。

人类少年在他们这样的年纪大多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在象牙塔里读书，小人鱼们却要经历生死，面对别离。

慕秋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地抓住楚擎天的手。

楚擎天心里也不太好受，他拍了拍慕秋的肩膀，说：“我回飞船说一声。”

“我把他送回去，待会儿在里面汇合吧！”慕秋说着，尝试着把人鱼族长抱起来，并没费多大力气。

楚擎天点点头，转身扯了几根人鱼草，便朝着飞船游过去。

慕秋张了张嘴，到底没阻止。

*

人鱼的巢**意外地简陋，甚至有些寒酸，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更没有柔软的海藻，地上散乱着大大小小的鱼骨——与他们美丽的外表十分不符。

人鱼们显得很是局促，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石洞，然而却越整越乱。

慕秋笑笑，温和地说：“不用忙了，族长住哪儿？”

石台上，从左到右摆着十几个大贝壳，颜色各不相同。

一条银色的人鱼连忙游过去，在中间那个蓝色的贝壳上敲了三下，贝壳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柔软舒适的海藻床。

小银鱼怯生生地看着慕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族长的贝壳窝，是、是彩尾大人给族长准备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慕秋散发出善意的精神波。

小银鱼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扑愣着游到另一条银尾人鱼跟前，小声说道：“他一定就是神子！”

“我也觉得是。”对方同样小声回道。

神子？——他确定自己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发音，什么意思？

应该……也不太重要吧！大概是一种敬称，慕秋一笑了之。

*

楚擎天再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几只……鱼。

慕秋看了一眼，对着这群人高马大的家伙，实在叫不出“人鱼”这样的称呼——除了陆荀之外，其余几人的人鱼造型简直是惨不忍睹。

小人鱼们愣怔过后，也都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哨兵们才不在意。

千里眼一个劲地扑腾着粗壮的尾巴，兴奋地说：“老大，想起那年跟二班的水下模拟战，咱们要是有这东西，还不得把他们打得裤子都输光？”

“可不是！”奥布里粗声粗气地说，“特么的，想想就憋气，就二班那群软脚虾居然还跟咱们打了个平手！”

“说到底是那个指挥官太厉害，诶？你戳我干嘛？”千里眼瞪着眼睛看向咖色尾巴的顺风耳，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这尾巴也太难看了。”

顺风耳哼笑一声，作吧，别说我没提醒你。

千里眼嫌弃完了，继续拉着奥布里八卦，“说起来，二班的指挥官是谁来着……改天碰上了兴许还能找借口打一架！”

旁边，二班的“软脚虾”之一正抄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俩。

奥布里猛地反应过来，嗖地一下游远了。

巨大的水涡扑在千里眼脸上，这家伙终于清醒过来。

“那个，副、副队，我没说您哈！呵呵……”千里眼讪笑着，一点点挪到顺风耳身后，咬牙切齿地埋怨道，“我都忘记副队是二班的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顺风耳：……呵呵。

陆荀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清清冷冷地开口道：“我不仅是二班的，还是当年的指挥官。来，不是要找一架？借口不用找了，想打就打吧！”

千里眼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副队、副队，我错了，口误、口误哈，咱们现在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妈呀，谁敢跟副队打架？千年传承的古武世家，一个手指头就能放倒一头牛！

“老二~”楚擎□□他招招手。

慕秋偷偷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楚擎天当面叫陆荀，没想到是这样的称呼。

“副队，老大叫你！”千里眼从顺风耳肩膀上探出半个脑袋，声音雀跃。

陆荀朝哼笑一声，暂时放过他。

*

楚擎天把陆荀叫过去，主要是商量人鱼们的安置问题，还有海底环境的检测。

如果真像人鱼们所说，海底裂开了一条大缝，水温极速升高，有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海洋生物闯进了这片区域，这很有可能就是海底地震的先兆。

一旦发生地震，海底环境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海洋生物即将面临一次大洗牌，不仅不再适宜人鱼生存，甚至有可能引发海啸，危及海上港口以及前来探险或观光的客船。

“如果情况属实，必须尽快上报军部。”楚擎天面色严肃，“而且，这里也不能多待了，咱们必须尽快走，带上这些人鱼。”

“我带千里眼他们去那条海沟看看，水母飞船有深海探测功能，正好可以派上用场。”陆荀当即说道。

楚擎天点头，“无论有没有结果，半个小时之内必须回来。我和秋秋问问人鱼们的意见，尽量都把人都带上，半个小时后巢**口集合。”

“好。”

“注意安全。”

“放心。”

*

陆荀带人开走了水母飞船，奥布里留在巢**口警戒，巢**内，慕秋尽量平和地跟人鱼们说了眼下的情况，并表达了想要带他们走的意愿。

“你……要带我们走？”绿色人鱼疑惑地看着慕秋。

“不是我，是我们。”慕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楚擎天，还有洞口的奥布里，视线重新回到人鱼们身上，温声说，“我们一起走，要坐你们没有坐过的飞船，去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愿意吗？”

年轻的人鱼们迟疑着，不约而同地看向蓝色的贝壳——这种事，应该让族长决定吧？

先前的小银鱼怯生生却十分坚定地说：“彩尾大人把我们送到这里的时候说，神子会过来带我们走。”

绿色人鱼惊讶地看着他，“小银，你说的是真的？”

小银鱼坚定地点点头，“我听到彩尾大人对族长说的。”

大一点的银色人鱼也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绿尾哥哥，我也听到了。”

绿色人鱼闻言，一脸激动地看向慕秋，眼泪汪汪地说：“我们、我们只占很小的地方，自己会抓鱼吃，请带我们走吧！”

其他人鱼，包括先前还拽拽的金色人鱼在内，全都露出了期待甚至恳求的神色。

画风转变太快，慕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楚擎天轻咳一声，尽量亲切地说：“那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很快就走。”

“贝壳床可以带吗？”一个声音怯怯地问。

慕秋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彩色石头呢？”

“可以。”

“红珊瑚呢？”

“可以。”

“大海星呢？”

“可以。”

“箭鱼骨头呢？”

慕秋无奈地笑，“只要飞船能装得下，都可以。”

“蠕虫行不行？我有一贝壳的蠕虫！”金色人鱼突然说道。

慕秋还没来得及反对，旁边就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金尾，你要是敢带那些东西，我就跟你绝交！”

“唔，那我不带了，不许绝交哦！”金色人鱼把手里的贝壳丢掉，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声嘟囔道，“好可惜……”

慕秋和楚擎天对视一眼，不由地笑了——还都是孩子呀！

慕秋看了眼静静地躺在蓝色贝壳里的年轻族长，问道：“有没有人帮你们族长收拾东西？”

“不用的。”绿色人鱼答道，“彩尾大人给了族长一只储物贝，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人鱼们收拾完了，各自抱着自己的大贝壳排队站好，眼睛亮亮地看着慕秋。

楚擎天把蓝色贝壳合上，单手夹在胳膊底下。

“哇——”小人鱼们不约而同地惊叹。

慕秋笑着看了他一眼，楚擎天得意地挑了挑眉。

石台上还剩一只彩色的贝壳孤零零地待着。

“那个没人要吗？”慕秋疑惑地问。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绿尾有些为难地说，“只有族长才能碰。”

慕秋看了楚擎天一眼，“不然……叫醒他？”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肯定得拿上吧！

“神子大人也可以。”小银从大银尾巴后面探出头来，殷切地看着慕秋。

呃……神子……

“是说我吗？”慕秋指了指自己。

“嗯！”

“如果万一我不是你说的那个……‘神子’，那个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坏掉？”

“不会的，只是碰不到而已。”

这样我就放心了。慕秋从容地走过去，并没抱太大希望。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僵住了，那个原本有一人多高的大贝壳，在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自动化为巴掌大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里。

这……正常吗？慕秋疑惑地看向人鱼们。

人鱼们同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好吧，看来是正常的。

慕秋把贝壳在手里握了握，“如果准备好了，咱们就出发吧！”

人鱼们最后看了眼暂居的巢**，坚定地对着慕秋点了点头。

飞船恰好在这个时候缓缓开了过来。

想来应该是陆荀事先交待了情况，船舱里的人们看到巢**外面等着的一排人鱼，并没有特别惊讶。

千里眼打开外舱门，奥布里首先跳上去在门口接应，楚擎天和慕秋护着人鱼们一个接一个地登了上去。

楚擎天想要把慕秋抱起来，把他先送上去。

慕秋见他胳膊下面还夹着大贝壳，就没让他抱，“你先上去吧，让奥布里拉我一把就行。”

人鱼们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胳膊底下装着族长的蓝贝。

楚擎天没有犹豫，鱼尾一甩就进了舱门。

奥布里伸出手，嬉皮笑脸地对慕秋眨眨眼，“小向导，你说如果我牵了你的手，老大回头会不会找我决斗？”

慕秋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可得准备好了。”

奥布里哈哈大笑起来。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原本寂静的海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旋涡，慕秋一个不稳，从舱门滑了下去。

奥布里脸色一变，紧跟着跳了下去。

一只灰黑色的食人鲨张着狰狞的大嘴凶狠地朝着两人冲来。

“秋秋！！！奥布里！！！”楚擎天精神领域猛地一震，从舱内飞身而出。

终归是晚了一步。

奥布里一把将慕秋推到海底，而他自己，则被食人鲨整个吞了下去。

透明的舱壁上，露出数张惊悚的面孔。

食人鲨并不满足，转而拦受楚擎天的去路。

吃过人鱼草的哨兵，包括陆荀在内，全部加入战斗。

没有吃过食人草的，不管哨兵还是向导，也都不约而同地穿起了潜水服。

慕秋挣扎着从海底爬起来，另一只食人鲨也张着满口的尖牙，悄然而至。

一只，两只，三只——慕秋被包围了。

哨兵们被绊住，根本没有机会过来救缓。

慕秋看到楚擎天慌乱的神色，甚至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恐惧到极致，他反而平静下来。平静地伸出两只精神触角，一只去帮楚擎天，另一只护在自己面前，平静地看着巨大的食人鲨。

海水被搅动，寂静无声。

三只鲨鱼同时发动攻击。

慕秋闭上眼，调动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奋力抵抗。

千钧一发之时，“哗”的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影挡在慕秋面前，“咔嚓”一声，咬断了食人鲨的头。

慕秋发誓，他听到了灵魂尖叫的声音。

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