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放学之后, 月森罕见地没有去琴房练琴，而是一直在课室呆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沉默地看着桌子上摊放着的资料册, 静止得仿佛就像是一座雕像。

“月森，你在看什么？”

月森莲一惊, 迅速把手中的资料翻过来背面朝上扣在桌子上。

未名被他的动作搞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没什么。”月森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把资料夹进课本里：“你怎么来了？”

未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约好了今天下午练习合奏的吗？”

“……”月森愣了一下，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他尴尬地移开视线：“抱歉，我忘了。”

“……”未名皱起眉毛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未名摸摸鼻尖：“只是觉得月森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呃，正常？”

“……”

“所以刚刚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月森把课本收进书包里，站了起来：“走吧。”

刚刚那句话其实也就是随意一问。未名应了一声好，两人结伴往练习室走去。

“月森, 你们那边的合奏进行得怎么样了？”

“啊, 大体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月森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点不满地补充道：“不过土浦有好几次都没来，说是足球部有训练走不开。”

“既然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不过土浦前辈的钢琴弹得那么好，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未名摸摸鼻尖：“不过第一次看到土浦前辈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弹钢琴啊……他长得那么高、手也很大, 感觉好像会把钢琴键盘砸坏似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初真的没想到他也可以弹这么柔和的曲子呢。”

月森也扫了一眼她的手：“……你的手很小。”

“有吗？”未名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特意反转手心面向月森：“就是正常的普通人大小啊。”

“不……你看。”

他伸出的手掌与她掌心相贴。

“……好小。”

她的指尖只堪堪到达他第一指节的上方。

未名颤了一下，微凉的指尖微微蜷起。薄薄的茧子划过他的手指，痒痒的。

她红着脸收回右手：“和月森你比的话……当然会小啊，男生的手掌都会比较大的。”

“是吗？”月森莲看着她嫣红的侧脸，心里越发茫然。

“未名……”他犹豫着问：“你有没有想过……留学？”

“留学？”未名歪了歪头：“我现在就是啊。”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月森莲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去维也纳留学？”

“维也纳？”

“嗯。维也纳是音乐之都, 也是成就了很多著名音乐家的地方。你既然也是学音乐的，难道就没有过要去留学吗？”

“……想不想什么的先放到一边不说。”未名摸摸自己小巧的鼻尖：“我学的是琵琶啊，维也纳应该不教这个吧。”

“……嗯。”月森垂下眼帘，语气听似不带感情，但隐隐也有抹不易察觉的失落：“说的也是。”

——————————————————————————————————————

周日上午，横滨市国立音乐厅内。

土浦梁太郎调节好钢琴凳的高度，活动了一下手指，对月森莲点头示意。月森莲也对他点了点头，再环顾一下坐在身旁的几人，见他们也都纷纷表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之后，举起了手里的小提琴弓。

格林卡，《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

小提琴和钢琴同时奏响强而有力的印子，长笛、单簧管和小号紧随其后，优美而富有冲击力的旋律满溢着雀跃的激情。大提琴难得激昂地咏唱着宽广明朗的副部主题，与此同时，小提琴也正兴奋地重复着同样的旋律。中提琴的加入则中和了前者的低沉与后者的高亢，使所有的声音得以调和在一起，

也许因为是发挥型选手的关系，他们此时的演奏比平常练习时最好的一次还要好上许多。交织的音乐声勾勒出魔幻的感觉，勇士鲁斯兰为解救自己的未婚妻柳德米拉公主而勇闯魔窟并最终获得胜利的冒险旅程仿佛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被缓缓地延展开来。

“为什么我总是要在这么让人感觉有压力的演奏之后出场啊……”未名站在后台小声嘀咕。

“有压力才有动力嘛。”金泽满意地捏住自己的下巴：“这帮小子表现得还不错嘛。”

“是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才对。”王崎信武也在一边笑着点头说道：“你可是校内音乐比赛的第二名啊。”

“……“未名摸摸鼻尖。校级的和市级的能比吗？

三人谈话之间演奏已经进行完毕了，除了月森之外的其余五人拿着自己的乐器陆续回到了后台。金泽轻轻推了推未名的肩膀：“该你了，去吧。”

“加油啊！”

未名抬头对上月森莲直直往后台看来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她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加油打气，抱着琵琶慢慢吞吞地走上了舞台。

“下一个节目是：小提琴与琵琶二重奏《飞天乐舞》 。表演者：横滨市星奏学院月森莲、柳未名。”

未名在报幕声中抱着琵琶慢慢地坐好，最后调整了一下音准，点头向月森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未名那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月森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也向未名点点头，静静等待着她的开场。

二重奏，是演奏的重要组成成分之一，它可以检验演奏者聆听的能力和互动的概念。正如演员的台词是固定的，乐曲的音符也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正如同不同的演员在表达即使是同一个人物时的语气、表情等等都会有所不同，演奏者们在演奏时将情感传递或者延续给合奏者也是因人而异各不相同的。好的配合就像对手戏一样，相对来讲就是一种激发，能擦出闪亮的火花，甚至能赋予整部乐曲不同的意义与生命力。

而此时此刻，台上两人很好地诠释了重奏的意义所在。

小提琴与琵琶二重奏，《飞天乐舞》

优美动听的琵琶先行奏响，几个小节之后轮到小提琴悠扬的独奏，这之后才是两者间仿佛试探般的合鸣，直到最后两者天衣无缝的相互交织。如果说清脆的琵琶声是飞天们急速旋转的舞姿，那么悠长婉转的小提琴就是飞天们身上飞舞回转的飘带。伴奏的鼓点带着强烈的动感，仿佛是婀娜多姿的飞天们越转越快，夹带花朵与彩云飞翔于空中天际，又于旋转间洒落一地。满身香馥的美丽仙人舞姿轻盈飘逸，飘带飞扬间端的是神妙幻化，潇洒飘逸。

未名一开始还有点紧张，演奏到后半部分时就已经完全地放开了。带着浓郁中华民族特色的旋律在诺大的演奏厅中肆意地流淌，曲子中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掩盖住的随性与洒脱自他们的手下倾泻而出。偶尔的对视之后，小提琴和琵琶的合奏就会变得更加默契自然。

飞仙羽化，载歌载舞，悠游人间。

“……好听。”平时总是显得昏昏欲睡的志水此刻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舞台上看。

“真是……赞啊”火原也喃喃地说：“可恶啊，月森都不让我们旁听他们的练习！不然的话就可以多听几次了！”

“我觉得月森之所以不让你去旁听的原因是因为你会大呼小叫地吵到他们呢，前辈。”土浦揶揄他道。

“喂，王琦。”金泽轻轻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和录像带里的示范不太一样？”

“嗯？”

“感觉……怎么说呢？要比录像带里的更加明亮轻快一点？”

“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音高的关系。”王崎信武推推眼镜，赞叹地说：“他们的音比起录像带里都偏高了大约半度，并且这样的现象不仅仅是拘泥于乐章中的某某一个小节，而是贯穿了整一首乐曲。不过就是那么略微的一点点改变，却微妙地调整了曲子的整个氛围，真是……叫人忍不住为他们两个感到惊讶啊。”

四指飞快地在弦上轮番挑过，小提琴弓也在弦上飞快地摩擦而过，未名和月森对视一眼，手下的旋律更加欢快不羁。明亮的高音肆意地舞动着，叫人的心情也不禁一片大好。

“啧啧，也真难为他们能想到这个办法了。”金泽搓搓自己的下巴：“不过也是……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啊……”

“嗯？”王琦疑惑地扭过了头：“什么最后一次？”

“啊，保密、保密。”金泽抓了抓后脑勺：“现在暂时还不能说。”

“哦……”

短促有力的重音为全曲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月森牵起未名的手，一起深深地向台下的听众席鞠了个躬。

“演奏的真好！”火原依旧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月森你们两个的合奏真是太——精彩了！bravo！”

“未名，恭喜你了。”柚木梓马也走上前来微笑着说。

“柳桑，你能也和我合奏试试吗？”志水双眼亮晶晶地问。

“以后……希望能够听到更多的……你们的演奏。“冬海站在最旁边小声地说。

以后……吗？

月森莲垂下了眼帘：“……啊。”